7年前,29岁的杨建媛称自己为“大山里的村姑”。她职高毕业,没有什么特长,曾在云南省大理市做过导购工作,后来为了照顾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奶奶,回到家乡云南施甸县甸阳镇蒋家寨村生活,以开小卖部为生。

村姑杨建媛曾以为日子会在照顾老人和小孩以及娘家、婆家两头跑中平淡地过下去,日复一日,直至老去。但有一天蒋家寨村党总支书记奚继海给她提供了一个信息:“上海市长益公益基金会的乡村助老员支持计划会在施甸县设立56个助老点,招募56位乡村助老员,你要不要试试看?”

杨建媛想,村里没有工厂,难得有个工作机会,让我既能在村里照顾奶奶,还能拿一份补贴,挺好的。但一看助老员的招聘条件——会骑摩托车、会用智能手机,以及会用电脑,第三条让她犯了愁,因为她很久都没接触过电脑了。最后,靠着去村委会的电脑上勤加练习,她终于在2017年年底满足了条件,正式成为蒋家寨村的乡村助老员,负责为村里的30户留守老人提供居家养老服务。

杨建媛与村中老人在一起。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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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建媛与村中老人在一起。受访者供图

在成为助老员前,杨建媛对村子里这些老人的情况并不了解。大山里,村组与村组之间隔着山头,虽然大家同属一个村庄,但她属于小一辈,很多老人们并不认识她。“你是谁,来干嘛,你是不是骗子?”面对这样的质疑,她只能提起已过世的爷爷的名字来套近乎,说:“我是杨绍安的孙女。”

第一次上门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老人沟通,只知道站在老人旁边,拿着项目组发的表格一项项问:“你今年多大,家里面有多少人……”问到“你觉得你现在需要什么”,很多老人会说,“我需要钱啊”。问到“你喜欢什么”,人家告诉她,“我年纪都这么大了,我喜欢什么,我活着就不容易了”。还有老人会直白地跟她抱怨:“你什么都不带,就来看看我,有什么意思啊!”

这些时刻令她尴尬,但正是通过每家每户这么走下来,杨建媛了解到,村子里好多年轻人都外出务工了,在家里的老人大多数都不会使用电子产品,没人陪伴、缺乏关心。

“我发现我们农村跟城里在各方面的养老资源上还是有差距。我们服务的老人,有的七八十岁了都还在干农活。他们都会替子女考虑,觉得只要我能动,我能种菜就种点菜,能养鸡就养几只鸡,总归要干一些活来补贴家用。很多老人会忽略自己的身心健康,不愿意给在外务工的子女添麻烦。”杨建媛说,那时她终于理解为什么村庄需要她这样的助老员。

杨建媛与村中老人一起干农活。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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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建媛与村中老人一起干农活。受访者供图

打开老人们的心扉很不容易,通过一次次登门拜访,杨建媛意识到每个老人的性格、生活习惯、人生经历都不一样,助老员需要通过日积月累的用心陪伴、服务,才能跟他们建立联系与信任。

村民蒋在泉老人跟患有脑梗的老伴杨绍安生活在村里,他们的两个儿子在外务工,基本上一年回一次家。蒋在泉很能干,也爱干净,但因为老伴生病后状态不好、行动不便,他怕遇见别人异样的眼光,因此总是关着大门在家里照顾老伴,不再跟邻居朋友走动。

“我第一次去的时候,问他什么,他就答什么,但很少会主动发起话题。”杨建媛说,后来,她每个月都会上门去搭把手帮老人做事,跟他一起给他老伴理发、剪指甲、洗澡、换尿布……熟络以后,老人感受到了杨建媛的真心,甚至愿意接受她的建议,一起推着坐轮椅的老伴出门走走。有时候遇到邻居,杨建媛发现老人还是会下意识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这时,她就很大方地跟邻居们说:“你们看,这个爷爷把奶奶照顾得多好。”在邻居们回应的夸赞里,老人慢慢感受到,其实大家并没有排斥他们。后来,有人来邀请老人打牌、喝茶,他也会推着老伴一起出去。

“但老伴去世后,他又回到原点,消沉地把自己关在家里。我每次去服务,就尽量带着他出门,去参加我们的公益活动,去跟其他老人互动。后来他的心情总算好了起来。现在他每天都开着大门。有一次我问他,你干嘛从来不关门,他告诉我,我的门开着,就会有很多朋友每天络绎不绝地来找我。”说起老人这些年的生活起伏和变化,杨建媛自己的心里也会有一种成就感,其中最让她感动的是老人还成了他们的志愿者。她分享了一件小事:“上星期我去村里的时候,看到他细心地帮一位老人把掉了的纽扣缝上。他还故意跟我‘炫耀’了一番说,你以前能帮我,现在我也能帮别人了。”

杨建媛为村中老人剪指甲。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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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建媛为村中老人剪指甲。受访者供图

如今,再想起服务初期老人们一声声“我需要钱”的回答,杨建媛释怀地笑了。她说:“当你走进他们的生活和内心后,就会了解到,哪怕是不缺吃、不缺穿、生活得很好的老人,也会在缺乏陪伴和关心中变得郁郁寡欢。我们给不了老人钱,但在每一次我们还在路上,就有老人大老远地在门口等着你;或者时不时地给你打个电话,说你什么时候来啊;或者深夜身体出了紧急情况,第一时间能够想到你这样的时刻,我们明白我们的付出正是老人需要的。”

在服务老人的过程中,杨建媛自身也有了变化。“以前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我如何活下去,怎么把家庭照顾好。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自己应该成为一个什么样子的人。成为助老员后,我考了驾照,读了成人大专,还创业开了家花店,以前这些事想都不敢想。”她说,她始终记得长益基金会钟铁华秘书长对她说的一句话——你要相信自己值得所有美好,要爱自己,同时把这种爱与尊重传递给大家。

从那之后,她经常跟老人们说,你们不要总担心人老了会给别人增加负担,你们也值得被爱。在村里,有一次她在看望施凤莲老人时,帮老人洗了个头。洗完头后,这位在村里守了一辈子、因为行动不便,至今没去过县城的老人哭着对杨建媛倾诉:“我这辈子第一次有人帮我洗头。以前我一直戴着帽子,我也不想出门,我就怕我身上有味道,被人家嫌弃。”“你没有味道的!”杨建媛向老人承诺:“我以后会经常来给你洗头,头发也给你梳得漂漂亮亮的,帽子也给你洗得干干净净的。你长得这么漂亮,不出门多可惜,出去后,人家都会觉得你是我们最美丽的‘村花’。”

杨建媛与村中老人交谈。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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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建媛与村中老人交谈。受访者供图

然而,当杨建媛把助老员的工作做得越来越顺手,并且当上了当地的助老员督导后,2022年,乡村助老员支持计划在当地的项目周期即将结束。为了能让这份充满意义的事业继续下去,在成为助老员的第五年,杨建媛在长益基金会的指导下,通过自筹原始基金、组建理事会,迎来了自己的新身份——施甸县益苗社会公益事业服务中心负责人。

对于杨建媛来说,这是一条不曾设想过的更难的路。她说:“以前我只需要简简单单、开开心心为老人做好服务,但到民政局注册完机构后,我才意识到我不是只提供服务就行,还要管机构的死活。要知道2017年项目刚开始时,我们有56个助老员,每个点服务30户以上,一共服务了4000多户老人。而2022年,新机构成立后,因为缺乏资金,我们只保留了30个助老员。再到今年,我们资金越来越困难,目前只接到了民政局的一个居家养老服务项目,助老员只剩下15个。以前助老员每个月能领到1850元补贴,现在降成了1800元。”

从去年起,只要听说有项目在招募合作伙伴,杨建媛都会去投简历、写项目书,参加路演,但目前基本全部碰壁。只是,她还不打算放弃。“硬着头皮也要做下去!我不希望我们这么一大群人这么用心做了这么多年的事却不能够继续。”她说。

施甸县乡村助老员合影。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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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甸县乡村助老员合影。受访者供图

从去年起,只要听说有项目在招募合作伙伴,杨建媛都会去投简历、写项目书,参加路演,但目前基本全部碰壁。只是,她还不打算放弃。在她的这份决心里,有一部分心气来自于那些曾与她一样一户户去敲开留守老人“心门”的乡村助老员。他们,无论在职与否,都向她承诺:“等机构能够运营了,我们还会再回来当助老员。在那之前,只要你们有需要,随时打电话联系我们,哪怕说我们没有这份补贴,我们还会为这些老人提供帮助,就当是给我们的那份初心一个交待吧!”

作者:农民日报·中国农网记者 朱凌青

原标题:从村姑到乡村助老员——她看见农村老人说不出的需求

来源:中国农网

监制:高雅 编辑:李忆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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