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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贤主

公元1978年10月8日下午4时左右,古城蕲州的水陆码头一艘中型客船在气笛嘶鸣中徐徐地停靠在趸船上,我提着行李和哥哥随着乘船的人流缓缓地向趸船走去。

在临近上船的检票处我与哥哥拉手话别,目送着意气风发的哥哥步履矫健满怀自信地挥手而去。一会儿,几声气笛过后客轮慢慢地驶离趸船沿着航道逆流而去,它载着哥哥的夙愿和理想驶向他的梦想之城一一武汉。

哥哥经过二次拼搏,终于成为那个时代被称为天之娇子的大学生,圆了他一个超越梦想的夙愿。

曾记得我们兄弟在江边玩耍戏嬉、拣柴火时,哥哥指着长江上驶过客轮说,我长大了也要坐大客船,到大城去工作。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到哥哥上学时国家已停止高考,直到高中毕业也没有恢复,哥哥和其他同学一样哪里来哪里去,回到乡村务农。一个人口众多的农业大国,农村的孩子要想跳出“农门”在考学停止后唯一的出路就是当兵。我们家三代贫农,政审绝对没有问题,可身高和体质都难以达标,这条革命路也走不通了,广阔天地炼红心成为必然的结局。那个时代,别说生长在农村,就是大城市的知识青年也得响应国家号召,上山下乡支援农业为国分忧。可近乎原始的农业生产总是令一些学习成绩好的青年才俊感到憋屈,渴望着学有所用的那一天,就像大鹏一样翱翔蓝天。

公元一九七七年十月,北京的一声惊雷如万里电掣般迅疾传遍神州大地一一中断十年之久的高考制度即将恢复,并定于十二月十日首次开考。

当年十月中旬,我所在的国营农场以分场为单位,召集回乡青年和上山下乡知青开会,当众宣布这一特大好消息,且作了具体说明,此次开考考生不论婚否、不论家庭成份只要本人愿意均可报名参考。同时还宣布:农场为了配合考生此次大考,特地给报名参考人员放宽条件,除特殊情况外,参考人员可以不参加生产劳动和工作,专心复习备考。这也体现了那个时代干部和政策的亲民性。

从接到通知到开考时间只有不到二个月的时间,之于广大考生来说可谓时日如金。此时,哥哥已离开校园一年多了,虽说在校时学习成绩还算优秀,可毕竟荒废了一年多了,与在校学生相比压力可想而知。可是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岂容错过?九年的求知求学就这样在几近原始的农业劳作中消磨掉吗?哥哥心中肯定是不甘的,得消息后毫不犹豫地报名参考,会后马上四处搜集学习资料迅速进入复习备考状态。

我们塆不大,百多号劳力,与哥哥一道毕业的男女同学有九人,加上二届有三人共十二人,有九人报考,中途有三人自动放弃,共有6人参考。他们和哥哥一样经过广阔天地锻炼、经过了挥汗如雨的洗礼,深深知道中国农业的落后,中国农民的辛苦,自己近十年读书学习的文化知识再这样在近乎原始的农业耕作下去的话之于国家来说是一种浪费,于自己来说可以用所学知识报效祖国,服务社会。现在有这样一次机会,他们都十分珍惜,卯足劲地投入到复习中。我记得每天晚上睡到半夜起来小解时哥哥还在复习,我嘟囔着催他睡觉,他说,他们几个也没有睡,灯都亮着呢!他们都是这样督促着自己,彼此参照不到极困时不睡觉。那时候电力不像现在这么稳定,停电是常态,有时一停就是几天,尤其是夏季和秋季,生活用电几乎都是停电的时候多。因此,家家户户都还是以煤油灯照明为主,为了哥哥复习考学,母亲也下了“血本”,把家中最好的煤油灯给哥哥用,而且烧的是纯煤油没有掺半滴柴油,这在当时可是非常奢侈的事,要知道0.36元一斤的煤油可不便宜,猪肉也才0.75元一斤呢!而且还凭油票定量供应,每户每月才二斤煤油呢!

纯煤油的白光与柴油灯的昏黄灯光有着明显的区别。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大考时间。记得是在临考前一天,塆里的考生们就相邀一起去县城投亲靠友住上了,一来熟悉一下环境,二来那时的道路不好走交通不便,客车车次少,大部分是靠步行或骑自行车,当天赶考的话显然是不行的。后来听哥哥讲,考试的阵式非常庄严,有公安人员荷枪实弹地维持秩序,民兵们也都背着枪在考场周围警戒,给人一种庄重、肃穆、神圣的感觉。那个特殊年代的特殊氛围现在用文字来描述显然显得太轻飘了,只有经历过的人们才能体会历史的厚重。

哥哥说,那几天虽说压力颇大,心中的底气还是比较足的。过了一个多月考试分数线放榜,我们农场有300多名学生参考共有10名考生过初录分数线,其中我们大队占了5名,而我们一个小小塆就占了4名,成为当时轰动一时的新闻,人们都称我们塆是秀才塆。

哥哥也是4名中的一员,只是后来不知道是什原因,一直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那时候的信息查询交换比较缓慢,一直到春节后其他几位过线的考生都陆续地收到了通知书准备上学了,哥哥的录取通知书也没有等来,哥哥的心日渐沉郁起来。后来经打听和分析是填报志愿出了问题,本省的一个学校尚在筹建之中,来不及招生;北方的学校当年没有招录南方学生,特殊时期总有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左右着个人的命运。

送走同塆的幸运儿后,哥哥又恢复了沉默的生活,除了劳作生产外有时间就呆在家里看书学习,期待着下次高考的来临。机会永远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是不变的真现。果不其然,1978年5月好消息再次传来,78年高考继续举办,时间定在7月6、7、8号而且高考将形成制度一直开展下去。

这当然是好消息,不过对哥哥来说备考的压力比上年大多了,国家在教育方面开始了大的改革,提出尊师重教,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教育质量大幅上升,与应届高中毕业生相比明显处在劣势。

哥哥显然清楚自己的处境,唯有加倍努力在时间上弥补不足。从春季到初夏开考前这几个月哥哥每天基本上只睡四五个小时。入夏后气温渐升,湖区的蚊虫异常的凶狠,那时候的土蚊香根本不管用,哥哥只好在堂屋里架一床蚊帐,在蚊帐里摆张条桌穿着一条裤衩看书做题,那时候没有电扇,更别说空调,太热了就拿用冷水抺抹身,再用扇子扇几下。碰到停电在蚊帐内用煤油灯不安全,只好拆掉蚊帐然后打一桶水来,穿上长衣长裤再把双脚放到水桶里,这样既可降温又能避蚊。

我不是在编写故事,我说的是发生在哥哥这一批学子身上的真实事情,这些事情现在已成历史、亦可作为励志故事激励后人。这些故事比起古人“头悬梁锥刺骨”、“凿壁偷光”一点也不逊色。

梅花香自苦寒来,在一九七八年即恢复高考的第二次高考中,哥哥再次榜上有名。这次哥哥吸取上次填报志愿的教训,填报的全部是本省高校。等待通知书的日子是漫长的,哥哥的心也异常的忐忑,他清醒地知道这次如果再错过,恐怕将终身与大学无缘了,随着国家教学质量普遍提高,应届毕业生的成绩如雨后春笋般的疯涨,将会迅速地超越文革前学哥学姐,如果明年再上考场恐怕是无还手之力,只得望黉兴叹了。

待到二十多天后乡邮员满面春风地把录取通知书送到我们家时,全塆再次沸腾了。当时哥哥尚在稻田里薅田,当好事者把消息传给哥哥时,哥哥是一路狂奔地跑回家一把夺过别人在看的录取通知书,只见哥哥双手微颤,默默无语,任泪水奔流。

是啊!多么的不易呀!这一纸《湖北省财政金融学校录取通知书》得来多么的不易啊!它仿佛吸附着农舍里煤油灯黑焰焰的油烟;浸渍着夏夜里熬夜苦读人的涔涔汗水……

斗转星移,日月如梭,倏忽之间四十多年过去了,哥哥大学毕业在银行工作已整整四十个年头,且于今年7月年满六十成为退休老人了,人生之路也算是划上了圆满的句号。用哥哥的话说,回溯人生之路虽无惊涛骇浪的大起大落可歌可泣。但是,那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决定命运的大考仿佛就在昨天;那年怀揣着那张“通行证"登上“诺亚方舟"的情景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