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经记者:舒冬妮 每经编辑:梁枭
刘红军从床上弹起,一看时间凌晨三点,天还没亮。但顾不了那么多,他麻利地穿好衣服开车前往工作站,他想到一个点子,得马上用设备做推进演算。等最终形成产品图纸,已经是中午12点。
这是火箭发动机企业陕西天回航天技术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天回航天)创始人兼董事长刘红军的常态。每天睡前、走路、吃饭,只要是一个人的时候,他都在思考。想法很多,主要关于运载火箭和发动机,关于如何改进产品技术,如何更好地服务中国航天事业。
10月13日,SpaceX的星舰成功实现了“筷子夹火箭”,即用机械臂首次成功捕获从天而降的一级火箭。刘红军对此很激动,他认为这是火箭原位回收技术里程碑式的事件,运载火箭完全重复使用,为实现探索太空航班化奠定了基础。
简单来说就是,也许未来某一天人们真的可以定时定点,像乘坐航班一样乘火箭去太空。对于马斯克的火星移民计划,这或是重要一步。
但从全球商业航天竞争格局来看,刘红军倍感压力。美国一家独大,不仅是在轨卫星数量全球最多的国家,2023年火箭发射次数和发射重量上也都远超其他国家。中国商业航天发展水平也与美国有一定差距。
全球各个国家都在加快自己卫星链的覆盖,我国策略是“占频保轨”,就要尽快发射更多的卫星,所以刘红军满脑子都是“降低火箭发射成本和提高运载效率”。
这位航天老兵已经从业33年。湖南人刘红军本科毕业于国防科技大学,1991年西安航天动力研究所(航天六院)硕士毕业后留任,曾担任运载火箭长征六号副总设计师,航天推进技术研究院液氧煤油发动机系列总设计师等要职,现为西北工业大学航天学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得益于政策鼓励支持,他在2021年成立天回航天。今年2月,天回航天获超亿元A轮融资,投前估值20亿元。
中国商业航天在2014年市场开放后进入快速发展阶段,他也留意到,近年来,该市场投融资规模也在不断扩大。IT桔子数据显示,截至目前,我国商业航天产业共有近200起投融资,2024年至今11月,就有19起投融资,不少融资金额高达几十亿元。目前国内商业航天百花齐放,刘红军希望能多一些协作,少一些同业竞争。
11月13日,刘红军在第十五届珠海航展现场接受了《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专访,从火箭发动机谈到商业航天,从竞争谈到挑战,他反复强调,要努力“降低火箭发射成本和提高运载效率”。
珠海航展天回航天展台 图片来源:每经记者 舒冬妮 摄
商业航天与人们生活息息相关
NBD:火箭发射和商业航天是不是离普通民众有些遥远?
刘红军:其实火箭发射和商业航天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我们的手机以及很多通信设备用的都是卫星通信,卫星需要靠火箭发射到轨道,再提供信号,包括我们用到的航海定位、山区野外通信、资源勘测、导航等等,最源头就是火箭。可能这个产业链太长了,大家联想不到那么多,觉得陌生,但它其实离我们很近。
国外有全民航天的概念,这在国内是没有的,所以也希望大家都能参与进来,呼吁全民都参加航天的一些活动,通过网站网络,全民共建未来太空,这可以很好地激励航天企业的发展,同时有专业爱好者也可能成为企业的智囊团,给到企业启发。
NBD:您的团队是如何定位天回航天的火箭发动机产品在市场中的角色?您如何看待公司在商业航天产业链上的定位?
刘红军:天回航天是一家专注于先进液体火箭发动机的高新技术企业,定位是要做国内商业航天液体动力的引领者和主导供应商。我们现在有4款液体火箭发动机,具体包括100吨推力液氧煤油混合循环发动机“红龙一号”,85吨推力液氧煤油抽气循环发动机“巧龙一号”,2.5吨推力先进高空发动机“小龙一号”及控龙系列发动机。目前在性能、推重比、可靠性、经济性上,都是比较领先的,能有效提高火箭的运载效率。
火箭发动机相当于运载火箭的心脏,性能好坏直接决定了运载火箭的效率,所以发动机的技术门槛也是最高的,占运载火箭的整体成本是30%至50%。其他的占比比较高的就是箱体结构和电气设备。
天回航天火箭发动机“巧龙一号” 图片来源:每经记者 舒冬妮 摄
一台火箭发动机的研发周期大概是3—5年,基于之前的沉淀,我们的进程比较快,3年就完成了多款发动机的研制,现在在不断努力提高性能。
我在航天六院工作的时候,国家正在研制新一代火箭发动机,经历了十来年漫长的研制周期。后面研制周期变成6—8年,再到现在的3—5年,在长期的积累和沉淀之后,研制速度大大加快了。
抢占轨道资源是全球竞争焦点
NBD:随着技术进步和市场需求的增长,商业航天正在成为全球关注的焦点。全球的商业航天发展是什么样的?中国与之相比处于什么境地?
刘红军:全球商业航天的发展可以说是一家独大,主要指美国马斯克的SpaceX公司,它的火箭发射占据了全球绝大部分。而我们国家和美国比,航天发射运载效率仍有较大的提升空间。
单说发动机的话,在某些方面还是处于同等的水平。但我们的整体创新力度不够,在发动机性能提升上还有一些空间。我们也希望通过努力,实现国家商业航天火箭发射的发展速度,提高我们的发射效率和降低成本。
总体来说,在商业航天的全球竞争格局中,美国一家独大,中国也处于比较领先的地位,但也要意识到差距。
NBD:全球商业航天的竞争激烈吗?这些竞争主要集中在哪些细分方向?
刘红军:比较激烈,特别是在轨道资源的抢占上。因为频段资源和轨道资源都是有限的,全球都在加快完成自己的卫星链覆盖,竞争压力很大,我们要“占频保轨”(占领频段保留轨道),尽快发射更多的卫星。所以我们更加需要提高运载火箭的效率,大幅降低成本,加快火箭发射频率。
中国的在轨卫星是900多颗,位居世界第二位。美国的在轨卫星数量是5000多颗,在全球总活跃卫星数量一半左右,就2023年就发射了2000多颗。仅SpaceX一家公司,近地轨道资源就占据了大部分,所以这是非常非常迫切的竞争焦点。
NBD:那从您的视角来看,我国的卫星互联网发展处于怎样的阶段和水平?目前商业航天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刘红军:商业航天最大的挑战还是真正降低发射成本和提高效率,我们必须大幅提高运载火箭的运载效率和能力,从去年来看,我们的发射次数是有限的,这取决于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发动机产能不足,不能支持高频次的航天发射;第二是运载效率偏低,规模偏小,如果我们能做一些大型的运载火箭,把运载能力大幅提高,同时采用先进的高性能动力,可以大幅提高效率。
要组建卫星互联网需要发射很多卫星,需要大运力商业运载火箭经过高频次发射来实现。
另外一方面,资金的保障和试验资源的保障等都还有很大挑战。要加快高性能发动机研发的速度,需要资金的大量投入,充足的资金有助于快速迭代,服务于各种火箭总体的需求。
刘红军在珠海航展现场 图片来源:每经记者 舒冬妮 摄
说到资金投入,我们不倡导每家公司都去建设自己的试验台和发射工位,因为它的投入成本很高,建设周期也长。如果这些资源能被开放共享,也有利于提高资金的利用率。
希望国内航天企业多协作
NBD:今年10月,SpaceX的星舰成功实现了“筷子夹火箭”,我相信您肯定也第一时间关注到这个事情了,您当时第一感受怎么样?您如何看待SpaceX的成功经验?
刘红军:“筷子夹火箭”这种回收方式取得成功,是原位回收技术里程碑式的事件,运载火箭的重复使用看到了曙光,为探索太空实现航班化发射火箭奠定了基础。
看到这个消息,我也很激动。可以说马斯克在探索太空和商业航天上走出了一条成功之路,也激励我们要尽快突破这种火箭完全重复使用的技术。发动机已经具备可重复使用的功能,但要实现商业运载火箭的完全重复使用,还需要攻克一些整体层面的关键技术。
实现火箭的可重复使用是降低成本的根本之路,这里面发动机非常关键,因为每次的重复试验都要以牺牲部分运力为代价,所以运载火箭的发射成功次数足够多,才能真正大幅降低运载火箭的发射成本,所以这对发动机的可靠性、可重复使用性,都提出了非常高的要求。
我们在发动机顶层设计的时候,就考虑可靠性,同时通过批量化流水线生产提高一致性,降低发动机的制造和使用成本,最后能降低40%至50%成本。
要实现运载火箭的重复使用,就需要大量的试验,需要大量试错,马斯克就是走的这样一条路。从商业航天来说,我们希望能更多开放一些国家资源,能把试验做得更充分,同时也能忍受一些实际飞行的试错能力,提供更多的资源和机会,商业航天的发展可能会更好。
NBD:近几年商业航天的投融资规模在加大,国内的商业航天竞争情况如何?
刘红军:近几年国内商业航天的投融资规模在逐渐扩大,实际上也引进了很多具备发射能力的总体火箭公司。可以说国内的商业航天处于高速发展的初级阶段,但仍需要大幅提高效率和降低成本,这是我们面临的一个挑战,也是必须尽快解决的问题。
所以国内的商业航天我希望是进行一些协作,而不是做同业竞争,这会对提高效率产生负面影响。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发动机、指导控制、结构和总体都各司其职,然后形成协作,强强联合,这会让中国的商业航天发展更加健康,未来也会走得更远。
目前来看,国内很多火箭公司都在研发自己的发动机,其实这样会造成资源和资本的重复,我倡导和希望咱们能联合起来,以各自专长来推进规模化发展。我们的发动机是将要进行规模化生产的,现在是已经布局和规划了一年满产1000台先进发动机生产规模,能保证为其他商业航天公司提供优秀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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