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7月8日,敦坊阻击战。

在落日余辉下,旅、团、营指挥所设置就绪,连、排都领受了任务,战士们已进入防御阵地。一营摆在村西南阻击下面的敌人。这里位置极为重要,三连面对西村东奎星阁土游动的敌军。那里地形高而复杂,非常有利于敌军行动。显然,这里是这次阻击的硬头任务。

田营长展开军用地图,用红铅笔在奎星阁部位,重重地划了一条曲线,手指前方对王树森连长说,“你看!奎星阁地势高,两侧渠道相连,前方又有数道支渠通向车辋村;开阔地里庄稼茂密,距公路较近,总之,地形对敌进攻和防御都十分有利!要机动灵活,坚宁阵地,决不让他们从这里向北挪动一步!”

连长王树森时年二十三四岁,养育他的太行山赋予了他一副硕长的身材,脸膛黑里透红,眉宇间透出一股英气。三连的前身是由一支敌后武工队和独立营一个分队合编而成的,他随独立营来到这个连,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在他指挥下,连队打过无数次胜仗,建立过不少奇功。

王连长用营长的望远镜观察了一下敌情,稍事沉默后,郑重而响亮地答道:“请营长放心!我连保证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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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充满信心的回答,营长是非常满意的。他了解他,信任他。入伍前,小王的父亲在日占区活动,不幸被捕牺牲,房屋被烧毁。全家人被迫离乡背井,四方流浪。倔强的妈妈在饥寒交迫中拉扯着他和弟妹们长大。六年前,送他参加了八路军,叫他替穷人报仇。怀着强烈的阶级仇,民族恨,他刻苦训练,英勇作战,入伍第二年就入了党,三次荣立战功,再艰巨的任务交给他,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敢冲杀上去。前年在边山攻打敌人一个坚固的梅花碉时,由于地形复杂,火力强大,不好接近,两次派人侦察,都因负伤没完成任务,早已急红眼的王树森抢过任务,机智灵敏地围着碉堡转了一圈,摸准了进攻通道。接着带领几名战士,采取机动灵活的战术,顺利地接近敌堡,彻底消灭了敌人。把任务交给这样的人,还有啥不放心呢?

不过,营长还是郑重地对他说:“别忘了,你的对手是阎匪装备精良的王牌军。同他们较量,光凭勇敢不行,要动点脑子,光凭老一套不行,要有点新花样,要学会避敌之长,攻敌之短。

王连长胸有成竹地回答:“他洋玩艺再多也吓不住俺,咱有这么多的土参谋和打不烂摧不垮的全连战士,他龟孙儿们休想从俺阵地上溜掉一个。”

新挖的防御工事里,散发着阵阵泥土的芳香。三连在隐蔽状态下召开了紧急“诸葛亮”会,发动大家为打好这次阻击战献计献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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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排长观察敌人动向,看到有的敌人还背着枪在阵地上走来走去,似乎还没有稳定下来,便提醒王连长,“能不能先给敌人一个下马威!”排长名叫马三娃,因背阔腰圆,两腿粗而长,站立如塔,行走如风,大家送他一绰一号“大洋马”。别看他人高个大。脑瓜子一点不比别人差,历次战前的“诸葛亮”会上,十有八九是他头一个发言。他的看法是:既然敌人要逃,心里肯定是虚的,何不趁其立足未稳,冲杀上去,先打他个稀哩哗啦!“嘿!言之有理,这叫出其不意,打他个措手不及!”赞成他意见的人频频点头。他却顺手抢过连长手中的烟有滋有味地吸了起来,引起大家一阵笑。

“不!不能性急,要摸准敌人情况,要打有把握的仗,光知己不知彼那会自白流血的。”也有不同的意见,一时间,像油里爆豆般地炸开了锅,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着自己的意见。战前的干部、战士都在开动着脑筋,都想为自己的连队打一个漂亮的阻击战而出一个好点子……

天,已经黑了,伸手不见五指,激战前的大地显得十分安静。只偶尔听到远处传来的犬吠声,也可隐隐约约听到敌人挖工事的嘣嘣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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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几个月的战斗,天天夜里行军,白天打仗,战斗间隙只不过能休息一两天,今天又急行军百十里,王连长和战士们一样,疲倦已极,按理说该躺躺了,哪怕就在潮湿的工事里,打个盹也是心满意足的,可他肩膀上压着千斤重担,哪里还有功夫眨一下眼皮呢?他倚靠在弹药箱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堑壕前方,考虑着刚才“诸葛亮”会上一排长的意见。对呀!先给敌人一个下马威,头一招绝不能输给敌人。我连阵地是敌人企图突围的口子,如堵不住,让他冲上一里外通往太原的公路,那就不是溜掉几个敌人的间题,很可能会使敌人千军万马成批逃掉。一定得让敌人先尝一尝我们的厉害!想到这里,他猛地站起来,钻出隐蔽部,对各排阵地又仔细巡视了一番儿,告诉各排长,“敌人冲上来时,按预定方案打,二排先打,一、三排不要暴露火力!”

刚回到指挥位置,王连长便听到观察哨报告:“敌军大约一个连出动了”。话音刚落,敌人的重炮弹带着呼啸声,接二连三地向车辋村西面,无具体目标地乱砸过来。半个村子顿时烟尘满天,一片火海,有的树枝被削光了,有的房屋被轰塌了顶,有的瞎弹穿透屋顶,直溜溜钻到土坑里。疯狂的敌人,将成吨钢铁倾泻过来。

炮轰刚稀下来,敌人便从渠里、庄稼地里钻出来,黑压压一大片,有的端着枪,有的背挎着枪,还有的扛着子弹箱;大摇大摆、哼哼呀呀地晃了过来。愚蠢的敌人认为我野战军还远在千里,现在阻他们的不过是少量地方武装和民兵游击队而已,没有力量也不可能挡住他们的退路的,因此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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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人越来越近。二排战士们一个个怒目圆睁,有的把打开盖的手榴弹紧紧握在手中,有的端枪准准地瞄向敌人,早已窝在心头的仇恨,此刻化为熊熊怒火,打大仗、消灭更多的敌人、吃大块“肥肉”创更大的战绩,是他们早有的愿望。现在就只待连长一声令下了!

敌人距阵地只有百米之遥了,“打吧?”二排急不可耐地请示连长。

“再放近点,不要急,沉住气。”王连长压低声音回答,连头都没扭一下。

只有20多米了。“打!”随着连长一声怒吼,手榴弹如同冰雹一般飞向敌群。轰!轰!轰!炸声响处,敌人血肉横飞,鬼哭狼嚎。这些所谓的“王牌”部队,受到突然打击,立即溃不成军,乱作一团,活着的拔腿就往回逃,跑得慢的,只怪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干脆把枪支辎重一甩,抱头鼠窜。这时,我们的机枪、迫击炮也怒吼了,都准确地砸在乱哄哄的敌群里。硝烟中,敌人留下一堆堆尸体,狼狈地败下阵去。敌人的第一次冲击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击退了。

在零碎的冷枪声中,营长奔过来:同志们打得好啊!给了敌人一个下马威,注意隐蔽,注意观察!此刻,土连长冷静地意识到:这样的大仗刚开始,敌人是不甘心失败的,很快会重新组织冲锋,摸透敌人的情况至关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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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排补充弹药,各排注意隐蔽观察,敌人再上来会更加疯狂!”他大声地提醒大家。

果然,不一会敌军的重炮又一次雨点般地向阵地砸过来,青烟、尘土,沿堑壕前后认扬起来,像云彩般一朵朵飘回空中。敌炮击停止时,王连长抖掉满身的泥土,抬头看,阵地变样了!不少工事被打塌了,堑壕边沿布满了鱼鳞般密密麻麻的弹坑,几名战士负了伤。但同志们迅速修复好工事,包扎了战友的伤口。三连阵地依然坚如磐石地耸立在敌人面前。王连长用电话向营长报告了阵地情况,营长清晰的回话在耳机里响着:“敌人用一个连的兵力,只摸清了你连一个小小阵地,我们几个人挂彩,换来他百多人被歼,这可是赚钱的买卖哟!”接着又说:“但胜利时头脑要冷静,注意加固工事,观察敌人动向……”

“营长,你就放心吧!敌军来多少,我们接收多少,保证打收条。”电话里传来营长爽快的笑声:“好啊!王树森,你越打胃口越大了,好!有你的。”

过了不久,敌人更加密集、猛烈的炮轰开始了。一时间,阵地被埋没在火海之中。

冒着刺鼻的硝烟,王连长不顾通讯员小刘的劝阻,奔到前沿三排阵地布置火力。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他对着小炮手的耳朵大声说:“听到我的命令,先向敌群两侧和前方打单发!打单发!把敌人往中间赶,待敌聚拢合,就狠狠地砸!给我狠狠地砸!”接着又拍拍机枪手杨润根:“哪里敌人多,就往哪里打,枪口要灵活点,灵活点!”然后向三排长交代:“不管大股小股的敌人,听到我‘出击’口令,你就带反击小组出击,把龟孙子们全干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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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声刚刚稀落下来,冲击的敌军已进入战士们的射程,这次上来的兵力确实不少,足有一个营,但个个却都像是战败了的公鸡,缩头缩脑,猫腰弓背,被当官的驱赶着,无可奈何地往前挪动着。当距阵地百十米时,敌人突然分成两大股,一股向北面友邻连队冲去,另一股直向三连扑来!在接近阵地50米时,没等他散开队形,只听王连长一声打,三发炮弹咣咣咣地在敌群周围相继开花。

这下子,本来就不知所措的敌人,像屎克螂一样地挤成了一团。“时机已到!”王连长有力地一挥手,炮弹、手榴弹、机枪弹如急风骤雨打到敌群中间。霎时,敌人倒下一大片。其余的拼命向北面那股敌人靠拢。王连长急令出击,随着嘀嘀嘀的冲锋枪声,反击组利箭似地跃出堑壕,扑向敌群,一阵近距离扫射和肉搏,多数敌人横尸田野,少数捡了条命的早已溜得无影无踪。

敌人的冲击又一次被打退。车辆一线暂时安静下来。

“啊呀!连长你负伤了!”忽然通讯员小刘指着连长的头部,急切地叫了一声。王树森摘下军帽一看,原来帽子被弹片划破了几道口子。小刘迫不及待地在他头上检查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伤口,才松了一口气。他一屁股坐在弹药箱上,嘴一噘:“连长,给你提个意见。”说着看了看连长的脸色,“枪炮一响,你就只顾四处跑着指挥,指挥位置在这里!没个自觉性儿,别忘了,你是指挥员,全连的主心骨。”看着小刘气鼓鼓的样子,王树森习惯地用军帽擦了擦满脸的尘污汗水。用手刮了一下小刘的鼻子“嘴噘得能挂三个油壶壶。好了,你的意见我接受,今后要增强自觉性,不过你别忘了。子弹见了我王树森总是绕着弯儿走,顶多也就是擦去一点肉皮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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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战进展顺利,连长的俏皮话也多起来。这时二排长、三排长来汇报战斗情况。小刘一看他俩脸上喜滋滋的样子,便知二、三排作战顺利,无甚伤亡。可是直到两个排长汇报完情况走了,还不见一排长的影子,他的心头不觉一紧,正要往一排阵地去,只见一班长匆匆赶来。“‘大洋马’怎么啦?”王连长急忙问道。一班长说:“没事儿,他裤子被弹片划了个大口子,屁股蛋子都露出来了,小曹正缝补呢,叫我来汇报情况。”小刘噗哧笑出了声。

连长瞪了他一眼,但也忍不住嘴角往上一翘,笑了一笑,听完班长的汇报,连长长长地舒展了一下身体,解开上衣扣子,用帽子唿哧唿哧地扇起凉风来。他轻轻拍了拍了小刘的挎包,“小伙计,咱们来支烟抽抽”。这是连长心情高兴时的老习惯,小刘心领神会地递上一支,并替他点上火。王树森闭眼咝咝地吸了几口,睁眼见小刘正啃着土饼干出神儿。便顺手把自己的水壶递给他,“小刘,想家了?”小刘今年十八岁,去年入伍以来就一直随部队南征北战,弱冠之年,怎不想家,想得很!但他却机灵地反问连长:“你呢?”

“我?哈哈,好啊,碱泊里丢石头,溅了一身水,反倒问到俺头上来了。”王树森说着把烟屁股一甩:“好吧!俺先表白表白。古话里有句‘无情未必真甚来?’”“真豪杰”。“对咧,是这句话,俺娘受苦受累养大俺,怎样不想呢?这不,她前几天托人捎口信叫俺不要惦记她,好好杀敌立功,为受苦人争下好日子,次次总是这样叮嘱俺。俺心想着娘这句话咱要比岳母的‘精忠报国’还要金贵些,它是刺在岳飞背上的,可俺娘的话是刺在俺心窝里的,不彻底消灭蒋阎匪军,没脸回家见娘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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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树森虽然没文化,但说出的话,有股实在劲儿,颇有感染力。小刘叫着来了神气,像个吊胫猴子似的缠住他不放:“那俺未来的秀妮嫂嫂,对你有啥金贵话,快表白表白。”一听此话,王连长脸上一阵红晕闪过,推了小刘一把:“小毛孩子,人小心不小,啥都想知道。”其实,全连无人不晓:王树森有一个模样儿俊俏,双手儿灵巧,心眼儿别提有多好的未婚妻,叫赵秀妮。但人们一问起她,连长总是一推六二五:“军人打仗还顾不过来呢,谁顾记她去。”

实际上,在他说这句话的神情中,分明又蕴藏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深情厚谊。这一次,在小刘的一再纠缠下,王树森竟破天荒地叫小刘看了看赵秀妮送与他的定亲信物——绣花烟荷。在这个四寸见方的豆色荷包上,绣着一对鸳鸯戏水图,其绣工之精细,用色之考究。可以想见到绣荷包人的聪慧和一片情深。小刘仔细端洋着还带有连长体温的这件精巧物件,感动地说:“连长,等太原一解放,你就立马回去看看秀妮嫂……”

轰!轰……就在这时,敌人的轰击开始了,爆炸的火花和烟雾,又一次弥漫了车辋村,久久不散。

看来,敌人的冲锋又将开始,王连长珍藏好绣花烟荷包,放眼观察了一下硝烟弥漫的阵地,只见战士们早已荷枪实弹,严阵以待,个个像钢浇铁铸般地钉在战斗岗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