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骤降的雨天,碰面多年不见的老友,不经意间聊至子夜时分。
分别之时,发现老友提前叫好的代驾师傅,正跺着脚搓手哈气抵御夜寒。看来已在此等候好一会儿。
连连道歉地上了车。为表愧疚之情,主动找起了话题。眼前这个1米85的大个,看着一个酒劲未退的乘客如话痨般滔滔不绝,也慢慢放下了拘谨,跟我分享起他的平凡人生。
来自外省的小乡村,在南京干货车司机已有十余年,工作时间是上午10点至下午3点,月薪6000元。闲暇时间较多,便以代驾为兼职。
行业愈发内卷,即便是从晚上7点到深夜2点这种在兼职队伍里的“超长待机”,每月收入也很难超过5000元。这还是建立在基本干满30天的基础上。
“不需要休息吗?”我忍不住问他。
他略带腼腆一笑,“多挣点才安心。”
两个孩子要养,大儿子四年级,小女儿二年级。日常开销外加缴纳社保和房租的费用,几乎没有盈余,日子过得紧巴巴。妻子为贴补家用,从全职带娃到打起了家门口的零工。
他说,如果一晚上跑不到两三单,就睡不踏实。哪怕在寒风中等待了几小时的身体,已经很疲惫了。
今天是女儿的生日。很久之前女儿说过,想要一块儿童手表。但是,一千多元的售价,却让他犯了难。最终的生日礼物只是一块小小蛋糕。女儿没有闹脾气,但是他说,当女儿吹蜡烛时,他看到了女儿眼神里闪过的落寞。那个瞬间,他默默背过身去。
我们沉默了有半分钟,彼此都看向了窗外的景色。
很少穿梭在这个点的江北大道上。霓虹闪耀,以雨水为透镜,有种让人读不懂的深邃,仿佛跟这人生一般。
他打破了沉默,“你说我是不是该回老家,过一眼到头的人生?”
我说:“老大四年级,你今年应该也才40吧?急什么。”
他窃窃一笑,“我今年32,属猴。”
我一脸问号,“大哥,别闹。”
他说:“真没骗你。我结婚很早。”
我说:“那你急什么?”
是啊,到底在急什么?他可能也想过无数次这个问题,可是十年又磨平了曾经的棱角。时间总是填充了岔路口,生活没有一纸蓝图,更没有标准答案。
“我还是想留下的。我喜欢在这里的生活。”他说。
抵达小区门口。确认了这是他的最后一单后,我到便利店买了两杯热饮,“以水代酒吧,喝点。”
他欣然接过。我们找了块没被雨水打湿的台阶坐着,分享着这一刻难得的清静。
路上飘落着许多梧桐树叶,被雨水浸湿,如标本一般印刻在地上,也挺好看。
再过三四个钟头,环卫工人就要走上马路,扫清每一片落叶。
再过一个多钟头,早餐店老板也要起床忙碌,抚慰每一位清晨食客。
而小区里此刻还亮着的几盏灯,也许正有人挑灯夜战,准备一早给甲方汇报的方案。
总有太多人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用不同的方式与岁月共处,学会生存、坚持成长,度过这平凡而普通的人生。
坐了一刻钟,又到了分别时刻。
他说:“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呢。”
我说:“你叫我江小北就行了。”
他说:“江小北?这个名字挺好玩,好像在哪听到过。”
我说:“是么?那太巧了。不管听谁说的,总之,很高兴认识你。”
很高兴认识你,这真的不是一句客套话。
一个小时前,还在跟老友大谈特谈曾经的理想,听他描绘内心未凉的热血。一小时后,又切换到这种真实到无以复加的人生。但是此刻,踩在脚下的每一块砖和每一片树叶,都变得温柔起来。
他说:“遇见你挺幸运的,目的地距离我家只有4公里。”
我说:“我不也是吗,这一路都是绿灯。”
他说:“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再赚你一笔。”
我说:“会的。”
后来的四五天,这件事一直在脑海里打转。
其实我也不知道会不会再相见,所以写下这篇文章,但愿他能看到。
我们在某一个冷雨夜相遇,又在某一个路口分别。我多想告诉他:
无论多难,你都会是硬汉。
文 | 吴小荣
编辑 | 徐雅莹
发布 | 徐雅莹、吴小荣
审核 | 王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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