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队的麻雀

黎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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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窗外树林里起起落落的麻雀们,就开始吱吱喳喳的叫个不停了。它们在阴暗的树枝上,在太阳逐渐升起的时刻,明亮地交谈,兴奋得如同举办论坛。细听去,那些鸣啭的音调是各各不同的,不知道它们在争吵、论辩些什么?话语一团乱麻,难以理顺,无法分清,听起来,让人感到天空像鸟笼散了架。

走出门外看见了它们。麻雀很多,一大群起码十几只以上。这些城市越冬的麻雀,一只只蓬松着羽毛,像披着蓑衣一般,在地面上蹦蹦跳跳的觅食,一副朴素凡俗的样子,如同乡间的农人。观察它们小小的脚丫在地上跳跃,小嘴不停地在草丛间寻觅可以果腹的植物种子,即使人走得很近,它们似乎也不惊慌,只当人仿佛伸手可及时,它们才淡然地轻松一跳,到不远处继续觅食。它们有时掠飞一下,不过是由地上飞到一处低矮的树丛,再到另一处低矮的树丛,或是从树丛上飞下来,它们并不会飞得再高一些。当麻雀们从树丛上下来时,就像一片纷纷扬扬的秋天落叶。

我试着往前凑,就在我离它们只有一步之遥时,地上的麻雀“呼啦啦”集体约好了似的,腾空而起,灵敏地射向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只有一只动作迟缓的老麻雀,还在地上扑闪着翅膀。为什么说它是一只老麻雀?因为它看起来没那么活泼机灵,但是略显笨拙的它,小脑袋还是一刻不停地转来转去,左顾右盼,仿佛时刻在提防人的侵袭。它大概只有15厘米左右,嘴巴是圆锥形的,通体涂着一层黑漆漆的颜色,羽毛颜色主要以棕褐为主,背部和肩膀上还有一些黑色的纹路,翅膀上有白色的横条,尾巴也是深沉的黑褐色。这只老麻雀的翅膀有些奇怪,仔细一看,它的右翅的几根长翎拧在一处,有一根特别的长,似乎要脱落下来。

我们隔着一段距离彼此相望。老麻雀跳一跳,随即又停住,看着我,黑眼珠注满疑惑,它落在地上,蹦蹦、停停,再蹦。躁动的侧影,颇像一位个性偏执的诗人,斑杂的羽毛,尤其是粗短的锥嘴,似乎在嘲讽着这个广大而虚妄的世界。难怪别的麻雀在我走近时早就一轰而散了,这只掉队的老麻雀还停留原地,原来是右翅出了点状况。到底是谁伤了它的翎羽?是一只敏捷出击的狸花猫,还是一个同样出手敏捷的人类顽童?我不知道它能否活过这个冬天,更严寒的雨雪天气还在后面等着呢!但我知道捡到麻雀,是没法当作宠物饲养的。麻雀是一种有着自尊心和尊严的动物,它们会选择绝食绝水,抵抗人类的囚禁,宁愿忍受饥饿,也不愿意接受人为的安排,直至生命的终结。有谁见过笼中的麻雀?只有踢翻的米盅,和一具横倒的尸体。

在很久以前的田园牧歌时代,麻雀——这些点缀冬景的小墨点,常被各种文学用作烘托乡村的气氛,它们在收割后的稻田里,俯身啄食散落的谷粒。现在,在城市锈蚀的天空下,它们三三两两地蹲在电线上。在斑驳的草地,在肮脏的沟渠边,在城市的一小块漏下阳光的空地上,它们嬉闹,争吵,挤着,扑棱着……在城市里生活的麻雀,看起来已经适应了城市的生活方式,它们学会了找人类扔掉的各种食物残渣,这样一来,它们就有了稳定的食物来源。在垃圾堆里扒拉吃食的麻雀,飞得那么急促,惊恐,看起来似乎一副可怜相,但是,麻雀虽然离人类比所有鸟类都要近,它们也永远是人类的邻邦,而绝非家奴。它们是自由的精灵,卑微的外表下有着不屈的尊严。

看着这伤了右翎的麻雀,那种瑟缩的略显拘束的样子,那一身警觉和独立的样子,突然感到内心的不忍。想要保全它那点生命,而不晓得如何是好。严寒将至,一阵大风,一场雨雪,正在急急前来的路上,律令不可抗拒。时光如此绝决,就不能有些许仁慈,有一点天真无邪吗?赐予它修复的力量,让它带着广大的愿力,继续在天空和树丛间飞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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