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晚上放学后,黄梅生和一个孩子在夜色中谈心。张奕丹 摄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黄梅生去海南出差,给孩子们带回来几个椰子尝鲜。 受访者供图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余晖中的江西分宜县德仁苑。

在江西省分宜县锻压厂社区内,推开两扇铁门,可以看见两栋不高的小楼。这就是德仁苑,一个专门为困境儿童设立的福利院。
  德仁苑的每一个孩子身上都有故事。有的孩子年幼失怙、母亲离家,有的孩子生下来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有的孩子双亲入狱……不过在这个院子里,没有人会对他们的故事感到惊讶。
  2008年,黄梅生“四处化缘”建起德仁苑,将这些孩子收拢起来,负责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17年来,这里先后收留了348个孩子,他们习惯称黄梅生为“校长爷爷”。
  为何想到办福利院?黄梅生说,“照顾好一个缺爱的孩子,少一个危害社会的人,可能比多一个普通的大学生贡献更大。”

1
从副局长到“校长爸爸”

  11月9日是黄梅生65岁的生日,孩子们给他画了手抄报,祝他生日快乐。还有一个孩子给他叠了十颗纸星星,每一颗里面都写着“生日快乐”。黄梅生把那些五颜六色的小纸条握在手心里,收进柜子里。
  黄梅生的人生经历以10年为单位,10岁前家境贫困甚至要挨饿,20岁当代课老师,30岁当中学校长,40岁调到分宜县教育局任副局长,同时兼任分宜县第一小学校长。到了快50岁,2008年,他创办了德仁苑,多了一个“校长爷爷”的身份。
  黄梅生的柜子里堆满了厚厚的荣誉证书:全国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建设先进工作者、江西省劳动模范、全国关爱留守儿童百名爱心校长,以及2017年的“中国好人”……他把这些证书一股脑堆在一起,“太多了,没时间收拾整理。”
  从2000年去一个“野孩子”家里家访开始,到建成德仁苑,再到今天,黄梅生一路走得磕磕绊绊。
  一开始,他也和所有人一样,每隔一两个月就拎着米和油去家访。但是这些孩子生活在原本已残缺的家庭,偶尔的看望和一点钱,一旦断掉,像拉伸的橡皮筋一样,只会让一切关心和帮助弹回原处。黄梅生还记得,有一个孩子年幼丧父,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他去家访,看到一家人吃饭,孩子父亲的遗像就摆在饭桌上,他的心一紧,把孩子抱在怀里,问:“你想爸爸吗?”孩子抬起头来,一脸是泪。
  黄梅生想做一件大胆的事:把这些家庭残缺的孩子聚在一起,为他们建一个新的家庭。但困难摆在面前,他没有钱也没有地。对于他想照顾的这些孩子,由于他们尚有亲人在世,不能算作孤儿,在2019年民政部出台《事实无人抚养儿童保障工作的意见》之前,这些孩子的定性存在政策空白。黄梅生一遍遍地跑县里、市里、省里反映情况,为孩子们争取资金,用他的话来说,是“去化缘”。
  2008年,希望的契机终于来了。一些来自上海的企业家准备在分宜县建一所希望小学,黄梅生对他们说:“你们把这笔钱给我,让我去建一所不一样的学校。”
  就这样,德仁苑很快建成。34个,这是第一批进入德仁苑的孩子的人数。每一个孩子,都是黄梅生走泥路挨个探访核实过,认为他们家庭情况最困难、最需要帮助。黄梅生说起那些被筛选下去的人,眉头皱得更紧。他叹了口气,“没办法,我的能力只能养这么多孩子。”
  动工前,工人要把工地上一株营养不良的白杨树挪走。黄梅生自掏腰包,花了100元把树买下来,“希望这棵树能够保佑孩子们,保佑德仁苑。”
  16年过去了,白杨树长成了一棵20多米高的大树,亭亭而立。孩子们去上课,黄梅生喜欢一个人坐在树下的长椅上,听着风摇动树叶的声音。

2
咬牙坚持扛起德仁苑

  德仁苑刚建起来的时候,质疑的声音很多。一个有大好前程、即将退居二线的“教育官”,为什么平白无故地帮助一群不认识的孩子?
  黄梅生觉得,“是因为他们没有亲眼见到过那些孩子”。他始终认为,作为一个老师,没办法不管孩子,哪怕他们是会偷会抢的“野孩子”和“穷孩子”。
  不仅仅是贫穷。在偏远的乡镇,有孩子没人管,也不知道被人爱是什么感觉,像野草一样疯长。政府拨下来的低保金和救助款,一大半变成了大人麻将桌上的赌注和嘴边的烟卷。黄梅生想,如果不把这些孩子救出来,去爱他们、教育他们,让他们走一条正确的道路,未来社会上不就多了一个走上歧途的人吗?
  黄传庚是黄梅生在当中学老师时的学生,他大学毕业后回到分宜县融媒体中心工作,也是最早关注和报道黄梅生的记者之一。2008年,德仁苑动工的时候,他也在现场帮忙,“那时候黄校长开始招生,要不要把孩子送到这里来,家长心里都没底。”
  每隔半年,黄传庚都会回德仁苑走走,看看孩子们过得怎样。2020年后,受疫情影响,原本出资的上海德仁基金会不得已断掉了资金援助。黄传庚原本想,可能德仁苑就这么散了。事实上,该基金会在江西设立了4所“德仁苑”,3所均先后关停或更名,只有黄梅生的分宜县德仁苑,活了下来。
  “靠的是黄校长咬牙坚持下来的。”德仁苑所有人都这么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黄梅生既是德仁苑的校长,也是发言人。每天的重要任务就是接打电话,他要和爱心企业、爱心人士沟通捐赠,向地方政府检查单位汇报情况。
  这两年,时不时会有网络博主探访,拍德仁苑和孩子们的视频,黄梅生也磕磕绊绊地学会了用微信和抖音。他把应用的字号调到最大,面对满屏跳出来的消息,一个字一个字手写回消息,“非常感谢您关心关注德仁苑的孩子们,爱心满满!”
  讲电话的时候,他会慢慢地踱步,从德仁苑的院子这头走到那头,再折返回来。大多数时候,他每天的微信步数显示都是一两万步,多的时候,比如暑假去孩子家里家访,他可以每天走上三万步。
  孩子们的日常起居由生活老师负责,2010年就在德仁苑工作的晏红卫是整个家的“大管家”,走到哪里都带着两个手机和一大串钥匙。同样在这里待了十几年的,还有负责做饭的钟秀花,丈夫车祸去世后,留下一双年幼的双胞胎儿子,她本来以为自己“没希望了”,但是黄梅生收下了她,还收下了她的一对儿子。
  还有今年刚加入德仁苑的生活老师黄艳青和种菜工袁志毅,他们就住在空的学生宿舍里,和孩子们同吃同住。袁志毅早年在国营垦殖场当工人,“种了一辈子的菜”。看到德仁苑发信息招人种菜养鸡,他过来面试。黄梅生跟他说,咱们这里的工资不高,他说他不怕,他喜欢这里的孩子。
  “你知道张桂梅的那个电视剧吗?我每一集都守着看。我就觉得黄校长就是那样的人,只是规模没那么大,没那么出名。”袁志毅说。

3
一件不简单的小事

  每个重返德仁苑的人都会感叹,不论过了多少年,德仁苑似乎都没有变化。
  一批孩子长大走出去,另一批孩子又会走进来。有的家庭,姐姐、妹妹和弟弟三个孩子都是在德仁苑长大的。从外表上,很难在孩子们身上看到德仁苑的烙印,他们和所有同龄孩子一样天真活泼。
  “孩子们营养要好,每一顿饭,食堂有剩饭和剩菜,我才能知道他们吃饱了。”黄梅生每一次都这么对老师叮嘱。
  德仁苑的墙上,贴着这样一句标语:“容易的事天天做就不容易,简单的事天天做就不简单”。
  吃饭、睡觉、学习,这些孩子们的小事,在黄梅生眼中都是大事。每个周末,会有前来捐款捐物的好心人,也有志愿来给孩子们上课的老师和心理咨询师。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和德仁苑的孩子们已经认识了四五年,甚至更长。“我想我有这样的能力,可以为孩子们做一点小事。”这是他们共同的想法。
  在孩子们的自习室,两个大姐放下东西正要离开。2020年,她们知道黄梅生为孩子们做的事后,每隔一两个月都会来,给孩子们带来粮油、零食和牛奶。孩子们会腼腆地笑着叫她们“阿姨”,只知道她们一个姓杨,一个姓季。“我们文化水平不高,帮不了太多忙。”她们笑着说。
  杨大姐也有两个孩子,她相信黄梅生是真正为孩子着想的“好人”,是因为一个细节。“有一天他去外面吃酒,带了喜糖回来,就好像我们小时候的父亲。孩子们全部拥过去,叫他‘校长爷爷’,朝他撒娇要糖。”
  说起“爷爷”的称呼,黄梅生有些落寞。他有一个儿子,以及儿子的一双儿女。“我是这些孩子的校长爷爷,但不是我的孙子孙女的好爷爷,我其实深感亏欠。”他说。
  现在的黄梅生看起来和17年前没什么两样。饭后在路边散步,看到有小孩落单,他一定会走过去,蹲下来摸摸孩子的头,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在学校有没有听老师的话”。去作报告演讲,他只挑距离德仁苑一个小时路程的地方,其他都推辞掉了,“因为孩子们需要我在身边”。
  黄梅生的爱人笑着说,“可能他这个人,注定就是只能当老师。”
  德仁苑门口的公告栏上,贴着从2008年到现在,黄梅生和孩子们每一年的合影照片。记者采访期间,孩子们吵吵嚷嚷,快乐地在这些全家福里寻找自己。
  “校长爷爷,那是你吗?那个时候你的头发还是黑黑的。”一个男孩指着老照片问。
  “是啊,那个时候我还很年轻。”黄梅生笑着说。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 李沁桦 张奕丹 江西新余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