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永夏

泰山为五岳之首,自古人们都把登泰山视作一件盛事。

旧时登泰山,却远没有今天这样方便,一般人只能靠双脚艰苦攀爬,但一些有身份的人登山可用山轿代步。长期以来,山轿便成为登泰山的主要交通工具,而轿夫便是抬轿上山的主力军。

山轿沧桑逾千年

山轿俗称山欙子,它在泰山的出现,与帝王封禅有关。

最早有关泰山山轿的记载,见于《后汉书·祭祀志·封禅》:汉光武帝刘秀于建武中元二年封禅泰山,二月“二十二日辛卯晨,燎祭天于泰山下南方……至食时,御辇升山,日中后到山上更衣”。

这里所说的“辇”,就是山轿。正是由于山轿的便利,汉光武帝刘秀才得以在封禅结束后,在“道迫小,深溪高岸数百丈”的险峻山道上疾行,连夜下山。随行百官却整夜在黑暗的山道上摸滚攀爬,苦不堪言,直至第二天早晨才在山下会齐。

唐开元十三年十一月,唐玄宗李隆基封禅泰山,也是乘坐山轿登山。据唐代政治家、史学家杜佑的《通典·吉礼·封禅》记载,是年十一月十七日,“皇帝服衮冕,乘辇以出”,直至泰山山顶的登封台。不过唐玄宗所乘的山轿,比刘秀所乘的轻便舒适得多。

据《通典·嘉礼·辇舆》记载,唐制步辇有七种,有专门用于各种隆重仪式的大凤辇、大芳辇、大玉辇、芳亭辇,也有专门供帝王外出游历观光、登山涉水用的仙游辇、小玉辇、小轻辇。后者轻便灵活、实用性强,唐玄宗所乘的,显然是后者。

宋大中祥符元年十月二十日,宋真宗赵恒封禅泰山,据《宋史·礼志·封禅》记载:“乘轻舆,陡绝,跻日观,出天门。”“帝每经狭险,必降辇徒步。”这个皇帝坐着山轿登山,或许是于心不忍,或许是有些害怕,所以每到山路艰险的地方,他就走下轿来,徒步登山。

由于礼制所限,乘坐山轿曾经是帝王的特权,一般士庶百姓被明令禁止坐山轿。直到明代中后期,这一禁令才被打破,泰山山轿开始流行起来,乘轿登山也成为一种时尚,据明代顾起元《客座赘语》,以至于不论官商,“人人皆小肩舆,无一骑马者。”

此后,泰山山轿大量涌现,成为一般游人登山的工具。到民国时期,随着山轿业的进一步发展,泰安城里出现了专业的轿夫队伍。

新中国成立后,政府提倡“人人平等”,反对乘坐山轿登山,因而大部分轿夫被遣散,但此后仍有少量山轿被保存下来,为个别年老体弱者登山服务。近年来,随着旅游业的发展,山轿又在泰山各旅游点出现,有兴趣的游客登山,仍可以过把“山轿瘾”。

士人结绳为木篮

泰山山轿的形制像木椅,结构简单合理,最大限度地减少负荷,所以最适合登山攀高。

明末清初史学家、文学家张岱在《岱志》中写道:“山欙在户,欙杠曲起,不长而方。用皮条负肩上……”清人袁枚有诗赞道:“士人结绳为木篮,命我偃卧同春蚕。两人负之走若蟹,横行直上声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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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鹗在《老残游记》中描写得更为详细:“泰安的轿子像个圈椅一样,就是没有四条腿。底下一块板子,用四根绳子吊着,当个脚踏子。短短的两根轿杠,杠头上拴一根挺厚挺宽的皮条,比那轿车上驾骡子的皮条稍为软和些。轿夫前后两名,后头的一名先趱到皮条底下,将轿子抬起一头来,人好坐上去。然后前头的一个轿夫再趱进皮条去,这轿子就抬起来了。”这段话道出了泰山山轿长期沿袭的基本形式。这种山轿轻便灵活、经久耐用,一乘山轿可用几十年。

抬山轿上山,走平道时轿夫一前一后,上台阶时却要横行前进,即前后轿夫相差一两个台阶,侧身向上,以保持山轿平衡,避免过度倾斜,因此山轿能登上十八盘那样的陡坡,这也是泰山山轿的一大特色。行进中,轿夫还可以根据轿子的转动角度自动换肩,减轻疲劳。正如张岱在《岱志》中所说:“拾山蹬则横行如蟹。已歇而代,则旋转似螺,自成思理。”

古人作诗称赞山轿

乘坐山轿登泰山,虽有些惊险,但充满刺激,其乐无穷。游客坐在轿上,颤颤悠悠,飞山越涧,春赏繁花,夏观飞瀑,秋看红叶,冬望雪峰。

张岱曾在《岱志》中这样写乘轿下山的经历:“舆人掖之,竟登舆从南天门急下。股速如溜,疑是空坠,余意一失足则齑粉矣。第合眼据舆上,作齑粉观想,常忆梦中有此境界,从空振落,冷汗一身。”寥寥几笔,就生动地写出乘坐山轿的惊险、刺激。

清康熙十二年,大文学家蒲松龄到泰山游览,也曾乘山轿登山。他在《登岱行》一诗中写道:“兜舆迢迢入翠微,往为白云荡胸飞。白云直上接天界,山巅又出白云外。黄河泡影摇天门,千峰万峰列儿孙。放眼忽看天欲尽,跂足真疑星河扪。瑶席借寄高岩宿,鸡鸣海东红一簇。俄正五更黍半炊,洸漾明霞射秋谷。吴门白马望依稀,沧溟一掬推琉璃。七月晨寒胜秋暮,晓月露冷天风吹。顷刻朝暾上山觜,山头翠碧连山尾。及到山下雨新晴,归途半喳蹄涔水。回首青嶂倚天开,始知适自日边来。”

诗中尽写他在山轿上见到的泰山美好景致,字里行间都充溢着惊奇、兴奋和欢乐之情。

轿夫生活多清贫

泰山轿夫从事的是一种体力劳动很强的苦差事。一般人空手登泰山尚觉吃力,他们两人一轿,却要把百多斤重的人从山下抬上山顶,其艰辛程度可想而知。

民国时期,随着山轿业的兴起,一支专业的轿夫队伍基本形成。每年山轿最盛时,上下山的轿子有三四百乘,轿夫可达六七百人。他们一般从年初一忙到秋后,冬季无活就在家里挨日子。另外,还有来自四乡以及山区的贫苦农民,他们忙时务农,闲时抬轿。

轿夫的工钱,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是市价每人每天大洋一块五毛。如果客人在山上过夜,要另加工钱或赏钱、饭钱等,多少由客人随意。有时客人带家眷亲朋上山,要雇几乘轿子,也要多雇几名轿夫轮流抬轿,这些人叫做“替脚”,也是每天一块五毛的工钱。每年从大年初一到三月底,是各地善男信女上山进香还愿的高峰期,也是轿夫最为繁忙的季节。年初一到正月十五,惯例是给双倍的工钱,甚至更多。不少穷苦的轿夫要等过了正月十五后才能回家“过年”。

泰山轿夫常年奔波在崎岖的山路上。他们不畏艰险、不辞辛劳、殚精竭力、登攀不止。因其吃苦耐劳的精神,泰山轿夫赢得了人们的尊重,也受到广泛的同情和赞赏。

清朝末年,泰安知县徐宗干曾写过一首《山舆行》诗,再现轿夫艰苦生活的同时,也对他们深表同情,并对他们的助人之功大加赞美。诗中写道:“……舆夫埒涂足趑趄,游人安坐方如睡。返舆忽如马下坡,回首云梯始惴惴。不道仔肩任重难,喃喃空祝山灵庇。金泥玉检神仙秩,丰碑万丈如椽笔。我今复记泰山铭,舆夫之功数第一。”

另一位尊重和关心泰山轿夫的是冯玉祥先生。上世纪30年代冯玉祥在泰山隐居期间,看到轿夫的生活是那样艰苦,实在不忍心坐轿,并作《山轿》诗一首,抒发对他们的同情和对坐轿逍遥者的不满:“上泰山,坐山轿,好看风景好逛庙。一个安坐两个抬,三把轿子爬盘道。爬盘道,真苦劳,慢慢紧紧总不到。肩头皮带千斤重,汗流气喘心急跳。一劳苦,一逍遥,抬的坐的皆同胞。国难当头需要管,时间劳力不白抛。大名山,电车造,凡事都应用科学。时间劳力为国用,一点一滴皆生效。”

如今,泰山西麓建起了宽阔的水泥公路,汽车来往如梭,中天门至南天门修起了索道,电缆车可以凌空飞度,泰山轿夫的后代们也早已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

(本文作者为济南出版社编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原山东省散文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