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志杰
今年过冬至时,忽生心念,冬至吃饺子(老家叫“骨扎”),回家吃去吧,“骨扎”只有家里的香。说走就走,冬至的前一天,沐浴着灿烂炫目的阳光,一路顺畅到家了。
好多年未在老家过冬至了,或者说记忆中老家冬至的样子已经消散得几乎无踪无影,甚至有些想不起来老家有过冬至的习俗和传统吗。总有人在说冬至大如(于)年,我始终没有弄清楚,到底是大“如”年还是大“于”年?两者所代表的涵义相差甚大,前者是说像年一样重要,后者则是说比年还大。有些混沌不清。
对于每一个传统节日、节令,我都心怀敬意,这些都是先祖经过无数个春夏秋冬、日日夜夜,在生活的实践中,历经生死困苦,一点一点摸索总结出来的。而其更大的意义在于,这些节日、节令是先祖留给后人的无穷智慧和赖以生存的法宝、捷径,包含了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基本法则。
冬至饺子,是我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坚持的一门功课,无论人在哪里,这天必有一顿饭是自己喜欢的水饺,最好是大白菜猪肉馅的。
有关祭祖,各地风俗不一,老家冬至日似乎没有这项隆重的仪式。从这个意义上,我想,冬至大如年或大于年,其实是一种历史上曾经有过的经验。在走过了千山万水不断演变之路,跨越千年到今天,作为二十四节气中的一个节气,冬至的其他含义逐渐减弱,留给人们一顿团圆丰盛的饺子大宴。没有人考定冬至饺子始于哪朝哪代、何年何月,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未必家家都能吃上冬至饺子。应该是生活水平得到极大改善,温饱无忧,才有如此这般口福。
改变是一种循序渐进的规律,符合历史变迁的既定走向,每一个节日,都是在游移与改变中寻找稳定因素。以元旦为例,夏王朝以正月初一为元旦;商朝改为十二月一日为元旦;周王朝则确定十一月一日为元旦;秦朝以十月一日为元旦,西汉沿用,直到汉武帝太初元年,御史大夫再次建议沿用夏王朝的正月初一为元旦,正月作为一年的第一个月——岁首。此称谓夏历。
这些改变可能有某些主观随意因素,但在当时人的心中,却是一种顺从自然与人生观的必要法则,由此可以想到,冬至的习俗亦是随地理环境的日新月异而有所不同。
寒冷的村庄有些沉寂,最常见到的景象就是墙根底下那些晒太阳的老人,穿着很厚的棉袄棉裤,闭目养神。老人们似乎深晓四季养生之道,冬藏,养精蓄锐,为来年打下一个硬朗结实的身板。好半天听不见有人说一句话,以静对抗透风撒气的四面八方,悄无声息,有些庄重感。
老人就像一座无误的钟表,吃过饭提着马扎子就来,到点回家吃饭,周而复始,只要太阳升起,日常生活就不会改变。一个冬天,脸晒得黑红,那种令人羡慕的健康肤色,不感冒、不咳嗽、不吃药,在这三个“不”字的护佑下,等待冬去春来的那一天。
老人们对于即将到来的节日、节令记忆深刻,张口就来哪天大寒,什么时间立春,小学生放假、开学的时间,烂熟于心。既有对未来生活的预期,也有自己深藏不露的小九九。
老人们像极了四季,更是人生,轮转至此,不言不语是一种利器,他们拿沉默与寒冬争春,与岁月对抗。
站在这支庞大的老人队伍旁边,像他们一样静静地与阳光在一起,你会感觉到一种强大的磁力吸引着你。在一眼可知的时下生活状态中,浸透着老人身上历经寒冷酷暑沉积下来的岁月精华,感悟到岁月于静谧之中的斗转星移,同样是一种能够改变心路的力量,与天地万物一样那么强大。
冬至的早晨,天空忽忽悠悠飘下了洁白的大雪花,上苍看透了人们的心思,听到了苍茫众生写在心上的那些充满了呼唤的期待。这是冬天应该有的样子。
记得小时候下雪如若阴晴圆缺,不知道哪一天的早晨一睁眼,院子里满是皑皑白雪。雪花飞舞,如同无声的命令,村里的人们行动起来,开始扫雪。
母亲早已扫出一条通向大街的雪路,哥哥姐姐扛着扫帚铁锨加入左邻右舍孩子们组成的扫雪大军,把各家通往村小学的道路打扫出来,便于读书的孩子们上学去。雪边下边有人清扫,总有一条顺畅的小路,让人们平安回家。
学生到了学校的第一件事,是在老师的带领下,把学校的院落打扫出来。上课了,雪接着下;下课后,老师带着学生接着再扫,始终保持着校园里那块清爽的区域。
扫雪还有一项特殊的功能,就是驱寒保暖。那会儿教室里只有一个老师自己动手用土坯或砖头垒砌的炉子,还不是烧煤,而是用同学们自己捡来的木头做取火原料,烟熏火燎,既呛又落得满屋子灰尘,实在冻得坚持不住了才会生这个炉子。扫雪成了利人为己的公益活动。
冬至下雪,是顺风顺水的好年景,村庄披上一层轻薄的棉纱,换了人间,奏响衣食无忧者狂欢的序曲,时髦的话讲是不是可以叫做疗愈人心、抚慰生活、填平坎坷?
穿梭于密集的雪花中欢快而行,曾经熟悉的乡村小道已经有些陌生,记忆却深。无忧无虑、美好轻松的乡村生活渐行渐远,心向往之。英俊洒脱的儿时伙伴容颜已改,却依旧想着他们小时候顽皮捣乱的“坏”模样,见了面相互喊一声小名,时光倒流,过去所有的故事都回到面前。
这条东西向穿村而过的小河,是北入渤海湾虞河的源头,上学时不知蹚过多少次。
这座砖拱石砌的小桥,是明清时期由日照、诸城经过我们村,通往潍县城(潍坊市)的“潍县大路”交通要道。在桥下浑水摸鱼,有时还会掏到一窝鸭蛋,到同学家煮熟了共享其美,嘴里好几天都有鸭蛋的香味。
雪停了,老人们又来到墙根下晒太阳,回归日常。
走过上小学一年级时的教室前,阳光洒在这座有些支撑不住的残垣断壁上,照亮了留在这里历经几十年岁月变迁的一砖一瓦、门窗和墙。我的第一位老师叫许美亭,是她拉着手把我牵进了这所学校,从此,我成为一个喜欢读书的孩子。
中午,村里“骨扎”飘香,我们家是大白菜猪肉馅的,我的最爱。
(本文作者为高级记者,媒体从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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