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3月15日,北京西直门车站的夜风仍带着料峭寒意。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被南京军区派来的联络员搀扶着走下硬座车厢,他叫鲍君甫。就在十几分钟前,陈赓让警卫连打来电话:“老朋友到了,务必接稳。”
从南京到北京不过一夜,可鲍君甫心里七上八下。两年前,他还在下关路口摆烟摊。1954年秋,他鼓足勇气写信给陈赓,信纸很薄,字却颤抖——生活确实难,三个孩子读书,全靠一点零散稿费。短短两页,没有一句埋怨,只求“得一碗热汤”。信寄出不到十天,陈赓的回信就到了:“我曾托南京公安局照顾您,具体困难再告。”这一句,把老人支撑到今天。
拉回到1928年5月,上海霞飞路一家咖啡馆里,鲍君甫与陈赓第一次握手。那时他化名杨登瀛,表面是中统驻沪特派员,暗地却给中央特科递情报。陈赓开门见山:“敌人密网扎得紧,你愿不愿扯开一个口子?”鲍君甫端起冷咖啡,轻声答:“只要救得了人,这碗咖啡算交押金。”简短一句,决定了他此后三年的危险行当。
随后,租界巡捕房、淞沪警备司令部、英捕房等处,频频出现鲍君甫的身影。他向中统递上一份无关紧要的“胜利战报”,又悄悄将真正情报塞进陈赓随身的皮手套。1930年那场针对周恩来的诱捕行动,正因鲍君甫一句“务必设法确保周恩来的人身安全”,才让中央提前布置,黄第洪就此被清除。有人说这只是惊险小说,档案却一页页写着事实。
1931年,顾顺章叛变。鲍君甫被捕,南京宪兵司令部夜里灯火通明,刑讯时有人吼:“说还是不说?”他一声不吭,只冷笑。半年后,张道藩活动使他出狱。最灰暗的日子里,他只记得陈赓临别那句:“以后共产党要得天下,绝不会忘记你。”
抗战爆发,他被任命为南京反省院副院长,却已心灰意懒。1949年春,解放军进城,他没跑,只把公函丢进下水道,转身去摆摊。镇反登记开始,他自认曾立过功而未报,结果还是被捕。法庭准备重判,他冲着审判长说出陈赓的名字。此举并非豪赌,而是相信那句旧约。
1951年11月,陈赓从朝鲜战场寄来的亲笔信抵达南京,“鲍与我党关系确实存在,贡献颇大。仍以注意、管制为好。”法院态度立即改变,最终改判管制一年。对外人看来,他逃过一劫;对他而言,这只是昔日承诺兑现的第一步。
管制期满,生活依旧困顿。陈养山已任司法部副部长,得知情况又去信南京公安局,“鲍君甫当年服务隐蔽战线,理应协助。”补助款很快批下,却因手续复杂拖到1954年才发到他手中。于是那封求助信被寄往北京。
再说回1956年的北京。鲍君甫在协和医院装了整口假牙,换上呢子军大衣,照相时还欠好意思地笑——几十年来第一次吃硬花生米没磕牙。随后,他在工作人员陪同下游故宫,看军事博物馆。离别那天,陈赓拍拍他的肩膀:“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老人只回答四个字:“受之有愧。”
1957年起,南京公安局固定给鲍君甫每月补贴一百五十元。陈赓每次过江东去南京,都要顺道坐一会儿,聊不了大事,只问菜价、问孙子识字没。1961年秋,陈赓在上海病重弥留,身边人听见他轻轻提到鲍君甫的名字。那年冬天,鲍君甫在南京的冷巷里点了一柱香,拄杖站了一小时。
1969年12月,68岁的鲍君甫病逝。临终前,他叮嘱子女:“我不是叛徒,也不是英雄,只做过自己该做的事。”周恩来获悉后立即批示:“其家属生活要顾。”简单一句,延续了旧情。
二十世纪中国的隐蔽战线曲折复杂,档案上的数字冰冷,却掩不住人情温度。鲍君甫既不是典型烈士,也谈不上完美无瑕,他的抉择更多来自朴素善念。陈赓、陈养山乃至周恩来对他的关注,同样源于一句话——答应过的,就要做到。凡此种种,正构成了那段历史中最不显眼却最有力的联结。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