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你到底在焦虑什么？不就是个工作吗？”
“我爸早就给我安排好了，回去直接上班。”
大学毕业前夜，室友林浩轻描淡写地说道。
那时我以为，他就是一个玩世不恭的富家子弟……
01
六月的风带着一股燥热的离愁，吹乱了散落在宿舍地板上的书本和杂物。
我叫陈宇，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本科毕业生。
此刻，我正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招聘信息，感觉自己的眼睛酸涩得像被撒了一把沙子。
鼠标的每一次点击，都像是在对我不确定的未来进行一次无声的叩问。
桌子上，几份被拒的简历像阵亡的士兵一样躺在那里，上面红色的叉刺眼又灼心。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泡面、汗水和年轻人特有的焦虑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而这份焦虑，似乎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的对床，林浩，正戴着他那副骚包的蓝色电竞耳机，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屏幕上光影闪烁，激烈地厮杀声和偶尔从他嘴里蹦出的一两句“卧槽”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与整个毕业季格格不入的交响乐。
他的行李箱早就收拾好了，整整齐齐地立在墙角，仿佛一个随时准备奔赴假期的游客。
我们宿舍四个人，一个考上了研，一个考上了老家的公务员，只剩下我和林浩，是所谓的“待业青年”。
但我这个“待”，是带着恐慌和不安的等待。
而他的“待”，却带着一种令人费解的松弛感。
我终于忍不住了，把椅子转向他，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有些沙哑。
“林浩，你到底怎么打算的？真的一点不急？”
他闻声，慢悠悠地摘下一边耳机，屏幕里的游戏角色刚好被人干掉，他“啧”了一声，才把目光转向我。
“急什么？”他一脸理所当然地反问。
“不就是个工作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地刺破了我紧绷的神经。
不就是个工作吗？
为了这个“不就是”，我大学四年几乎没睡过一个懒觉，绩点刷到了专业前列，拿遍了能拿的奖学金。
为了这个“不就是”，我从大三下学期就开始实习，跑招聘会，参加各种笔试面试，被拒绝了无数次，自信心早已被碾得粉碎。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继续问道：“那你……找到去处了？”
林浩把手机锁屏，随手扔在枕头上，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一阵“咔吧咔吧”的轻响。
“早就安排好了。”他说得云淡风轻。
“回家就上班。”
我心里一动，追问道：“安排好了？什么单位啊？”
对于我们这种普通家庭的孩子来说，“安排”这个词，带着一种遥远而神秘的吸引力。
它意味着一条捷径，一条通往安稳的、不需要头破血流去争抢的康庄大道。
“就我爸单位那边呗。”林浩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兴奋，反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嫌弃。
“一个清水衙门，天天就是喝茶看报纸，混个安稳饭，没什么出息。”
我愣了一下。
关于林浩的家庭，我们一直都知之甚少。
他花钱不算大手大脚，但也从不拮据，穿着打扮很随意，看不出牌子。
他自己偶尔提起过，说他爸是在他们老家那个区县的某个机关单位上班。
有一次我们开玩笑，说他也是个“官二代”。
他当时笑得前仰后合，说：“可拉倒吧，就一老科员，在单位里属于食物链最底层，天天被领导呼来喝去的，官个屁。”
他还给我们看过他钱包里的一张全家福。
照片有些泛黄了，他爸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面相很严肃，不苟言笑，看起来就像千千万万个在基层单位里熬日子的中年干部。
林浩当时还指着照片开玩笑：“看，这就是天天管着我的老头子，一个破科员，思想比石头还顽固。”
所以，此刻听到他的话，我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画面：一个暮气沉沉的办公室，几个中年人端着泡着枸杞的茶杯，聊着家长里短，而年轻的林浩则百无聊赖地坐在角落里，用手机刷着短视频，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想到这里，我心里那点羡慕，瞬间就转化成了一种了然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同情。
原来是这样。
靠着父亲的关系，进一个基层单位混日子。
安稳是安稳了，但也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头。
这和我的追求，完全是两条路。
我要留在这座繁华的大都市，我要靠自己的能力闯出一片天。
“那也挺好的，稳定。”我言不由衷地安慰了一句。
“好个屁。”林浩撇撇嘴，“跟坐牢一样，不过我妈非让我去，没办法。不像你，陈宇，你能力这么强，肯定能留在这儿，以后出人头地了，我来市里可就靠你罩着了。”
我被他这句话逗笑了，心里的那点压力似乎也减轻了不少。
是啊，我还有机会，我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毕业聚餐那天，大家都喝多了。
酒桌上，我们高唱着《祝你一路顺风》，眼眶通红。
散场后，在昏黄的路灯下，林浩勾着我的肩膀，走路都有些晃。
他把下巴搁在我肩上，带着酒气说：“陈宇，说真的，我挺羡慕你的。”
我当时也喝得晕晕乎乎，拍着他的背，大着舌头说：“你羡慕我啥？我工作还没着落呢。”
“我羡慕你有得选，有得拼。”他的声音很轻，但异常清晰。
“我就没得选，只能走那条路。”
说完，他松开我，冲我摆了摆手，转身拦了辆出租车，钻了进去。
车子汇入深夜的车流，很快就消失不见。
我站在原地，酒意上涌，心里却在想，他真是喝多了。
一个毕业即上岸的人，居然会羡慕一个前途未卜的漂泊者。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告别了大学，我正式成了一名“城漂”。
为了省钱，我和另外两个不认识的男生合租了一套老破小。
我的房间小到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窗外就是别人家的厨房，每天都能闻到各种油烟味。
找工作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
我引以为傲的简历，在成千上万的求职者中，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我去过富丽堂皇的写字楼面试，被人事经理用挑剔的眼光从头到脚打量，最后以“缺乏相关经验”为由婉拒。
我也去过嘈杂的创业公司，老板画着天大的饼，却只肯开出饿不死的薪水。
最惨的一次，我坐了两个小时的地铁去一个郊区的工业园面试，结果对方告诉我，他们要找的是销售，而招聘网站上明明写的是“项目助理”。
02
那一天，回程的地铁上，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第一次对自己的选择产生了怀疑。
这座城市这么大，似乎却没有一盏灯是为我而亮的。
为了生存，我开始疯狂地投简历，只要专业沾点边，不管什么公司，什么岗位，我都去试。
那段时间，我的精神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皮筋，随时都可能断裂。
晚上躺在小小的床上，我经常会失眠，脑子里反复盘算着剩下的生活费还能撑多久。
偶尔，我会和林浩在微信上聊几句。
他总是给我发一些照片。
有时候是在一条野河边钓鱼，旁边放着一个小马扎和一壶茶。
有时候是一张办公室的图，桌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台老旧的电脑，屏幕上是打开的扫雷游戏。
他会配上文字：“无聊到长草，今天又摸了一天鱼。”
或者：“看看我们单位的下午茶，枸杞配大枣，养生局，羡慕你在大城市喝咖啡吧？”
看着他发来的这些“凡尔赛式”的抱怨，我非但没有感到不适，反而生出一种奇怪的优越感。
你看，他过得是那么安逸、乏味、没有激情。
而我呢？虽然现在很苦，但我在奋斗，我在体验一个年轻人应该有的人生。
我的痛苦，是有价值的痛苦。
我回复他：“你这是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知足吧。”
他秒回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然后说：“别提了，我爸天天念叨我，让我多向你学习，说你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样子。”
这句话，极大地满足了我的虚荣心。
我甚至能想象出林浩那个严肃的“老科员”父亲，用我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来教育自己不求上进的儿子。
这让我更加坚信，我们俩的人生，从毕业那一刻起，就已经分出了高下。
转机出现在七月底。
我在一个校友群里看到一条招聘信息，本市最大的国企之一，“市城投集团”正在进行社会招聘。
市城投，全称是城市建设投资集团，是这座城市基础设施建设的绝对主力，负责着全市政-府最核心的投资项目。
能进这样的公司，不仅意味着一份体面高薪的工作，更意味着一个巨大的平台和光明的前途。
这条招聘信息就像一束光，瞬间照亮了我灰暗的生活。
但我也清楚，这样的机会，竞争会有多激烈。
据说，光是简历筛选环节，就能刷掉百分之九十的人。
我几乎不抱任何希望，但还是抱着“万一呢？”的心态，花了两天时间，针对性地修改了简历，然后点了发送。
没想到，一周后，我竟然收到了笔试通知。
我欣喜若狂，感觉像是中了彩票。
从那天起，我把自己关在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里，开始了疯狂的备考。
我把市城投近几年的所有公开项目报告、年报、新闻都翻了出来，打印了厚厚一摞。
我研究它的组织架构，分析它的业务模式，甚至去背诵它的企业文化和核心价值观。
那半个月，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醒着的时间，除了吃饭上厕所，全部都在学习。
笔试那天，我走进考场，看到乌泱泱的人群，其中不乏名校硕士，甚至还有海归。
我心里很紧张，但当我拿到卷子时，我发现，很多题目，都和我准备的材料息息相关。
我答得很顺，笔试成绩出来，我竟然以第三名的成绩，进入了面试。
面试那天，我穿上了我唯一一套像样的西装，提前半个小时就到了市城投那栋气派的总部大楼下。
我仰头看着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阳光反射下来，有些刺眼。
我对自己说，陈宇，这是你离梦想最近的一次，一定要抓住。
面试是多对一的形式，五个面试官坐在我对面，表情严肃。
主面试官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气场很强。
他们的问题非常专业，也非常尖锐，从宏观经济政策对城投行业的影响，到具体项目的风险控制，甚至还问了我对公司某个在建项目的看法。
幸好，这些我都有所准备。
我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啃下的那些资料，此刻都化作了我的武器。
我沉着冷静，逻辑清晰地阐述着我的观点。
说到最后，我甚至有些兴奋，完全进入了状态。
面试结束，主面试官对我点了点头，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赞许。
又是一周漫长的等待。
当HR的电话打来，通知我被录取的时候，我正坐在便利店里，吃着一碗五块钱的泡面。
听到“恭喜你，陈宇先生，你被我们公司正式录取了”这句话时，我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我一边哭，一边笑着对电话那头的HR说“谢谢”。
便利店的店员和顾客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成功了。
我靠着自己的努力，留在了这座城市，并且进了一家最好的公司。
那一刻，过去几个月所受的所有委屈和辛苦，都烟消云散。
我第一个就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林浩。
我拨通了他的电话，兴奋地喊道：“林浩，我拿到市城投的Offer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惊呼。
“卧槽！牛逼啊兄弟！市城投？！”他的声音因为激动都有些变调了。
“就是那个搞什么地铁、建什么新区的市城投？”
“对，就是那个！”我自豪地回答。
“我的天，陈宇，你真是神仙！那可是咱们市最顶尖的国企了，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你这下真成人生赢家了！”
林浩的反应无比真诚，充满了为一个好兄弟感到高兴的喜悦。
他不停地赞叹着我的能力，说就知道我肯定行。
他的祝贺，让我心里的最后一点疑虑也打消了。
我没有靠任何人，我只是靠我自己。
他又问我：“分到哪个部门了？”
我说：“人事通知说，是项目发展一部。”
“项目发展一部？”林浩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好奇，“听起来就很核心啊，厉害厉害！改天你来我们这小县城，我得好好请你搓一顿，让你这个大城市的精英指导指导我这个混子。”
我笑着说好，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一部励志电影，在经历了前期的种种磨难后，终于要迎来逆袭的高光时刻。
入职手续办得很快。
人事专员带着我熟悉环境，一边走一边介绍。
市城投的办公环境，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宽敞明亮的开放式办公区，每个人都穿着得体的职业装，步履匆匆，脸上带着一种精英特有的自信和忙碌。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咖啡香，和打印机工作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高效而专业的氛围。
人事专员是一个很和气的姐姐，她告诉我，我被分到的项目发展一部，是集团的“王牌部门”。
“我们公司最重要的几个项目，比如东部新城的开发，还有地铁三号线的延伸线，都是一部在牵头。”她语气里带着羡慕。
“能进一部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你很优秀。”
我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谦虚了几句。
她又压低了声音，补充道：“一部的王主任，是咱们集团的元老级人物，能力非常强，眼光也毒辣。不过，他为人很严厉，对下属要求极高，你在他手下做事，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机灵一点。”
我心里一凛，郑重地点了点头。
严厉的主管，意味着更高的标准和更快的成长，这正是我所期待的。
我渴望能在一个强有力的领导手下，学习真正的本事。
03
穿过长长的走廊，我们来到了一片独立的办公区域，门口挂着“项目发展一部”的牌子。
里面的氛围，明显比外面更加肃静。
每个人都埋头在自己的工作中，只听得见敲击键盘和翻阅文件的声音。
人事专员把我带到部门最里面，一间挂着“主任办公室”牌子的独立办公室门前。
门是厚重的红木材质，上面镶嵌着一块黄铜的铭牌，刻着三个字：
王建国。
一个很普通，甚至有些土气的名字。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还有些不习惯的西装领带。
心脏不争气地“怦怦”直跳。
接下来，我就要见到这位传说中手握重权、作风强硬的王主任了。
我的职业生涯，将从这里正式起航。
人事专员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笃，笃，笃。”
门里传来一声沉稳而中气十足的男声。
“请进。”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人事专员微笑着对我点了点头，然后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门。
随着门的开启，我的视线也投了进去。
办公室很大，装修风格沉稳大气。
一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摆在正中，桌上文件堆积如山，但摆放得井井有条。
一个男人正坐在桌后的高背椅上，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低头审阅着一份文件。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袖口整齐地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手表。
他身上有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气场，沉静，却极具压迫感。
这就是王主任吗？果然名不虚传。
我屏住呼吸，跟在人事专员身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听到我们的脚步声，那个男人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先是看了一眼人事专员，然后，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就在他抬起头，目光与我对上的那一瞬间，我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从头顶劈下，瞬间僵在了原地……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