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七世纪中叶的某个秋夜,辽东一带的营帐里,唐军斥候曾这样向主将禀报:“东面山谷有灯火,却不见号角,疑是高句丽斥候。”短短一句话,折射出当时东北边境的紧张局势,也勾连起一段持续数百年的纠葛。高句丽,这个曾多次搅动中原王朝军政布局的边境政权,最终在唐高宗朝被彻底抹去,只留下零散记载与争议不断的记忆。

有意思的是,这个在后世常被与“高丽”“朝鲜”混在一起的名字,起初不过是汉武帝时期东北一座小城的称呼。高句丽并非天生强国,它一步步由部落联盟成长为区域霸主,又在反复摇摆于和战之间后走向灭亡,这个过程本身,就包含了它被“抹杀”的深层原因。

一、高句丽的起点:农耕边国的崛起

高句丽最早的活动,可以追溯到西汉中期。大约在公元前一世纪前后,辽东、鸭绿江以东一带,分布着扶余、沃沮、东濊等多支族群,而高句丽就是在这一片山岭与河谷交错的地带,以一座名为“高句丽”的城为中心,逐渐结成政权。

与许多典型的北方游牧部落不同,高句丽以农业为基础,兼营狩猎与少量牧养。这种经济结构,使它不像匈奴、鲜卑那样大范围逐水草迁徙,而是依托山川险要建城屯田。稳定的定居,使得他们更容易积累人口、物资,也更有条件修筑城堡、防御工事,形成坚固的据点网络。

在西汉对东北地区实施郡县制、设乐浪、玄菟诸郡后,高句丽一度受汉朝节制。可随着东汉政权内外多事,东北边郡力量减弱,高句丽趁势扩张,一点点吞并周边弱小部落,控制山谷通道和交通要道。这样一来,它既能截断山海关以东到朝鲜半岛北部的路线,又能对辽东郡构成压力。

试想一下,在辽东郡守眼里,高句丽就像一道不断长高的边境城墙——一开始只挡风挡沙,后来却渐渐挡住了朝廷的军令和商业往来。这种异军突起,为后来几百年的冲突埋下伏笔。

三国时期,中原大乱,曹魏、蜀汉、孙吴三家割据,而辽东一带又有公孙氏自立为王。高句丽敏锐捕捉到了这一空隙,多次掠夺辽东边境。公元244年前后,曹魏大将毋丘俭率军远征,击败高句丽,攻破丸都城,高句丽王一度逃往东部山区,政权遭到重创。不过,高句丽凭借山地纵深和顽强韧性,很快又缓过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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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点必须承认,它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小邦”。屡败屡战、善于利用地形与气候,这成为日后中原王朝头疼的根源之一。

二、隋唐之前的拉扯:边疆强邻的两面性

进入南北朝后,中原政权屡次更替,北方先后由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掌控,东北方向的经营力度时强时弱。高句丽则趁着这种更迭,一步步向南、向西挤压,曾多次深入辽西一带,还插手朝鲜半岛内的势力平衡,与百济、新罗纠缠不清。

到了隋文帝杨坚统一北方,又消灭陈朝,实现天下一统时,高句丽在东北已经成了一个不容忽视的强邻。隋文帝在位期间曾考虑对高句丽动兵,也做过试探性的军事行动,但由于气候恶劣、补给困难、道路不熟,加上他更忙于内部整饬,最终没有展开大规模征伐。

真正把矛盾彻底激化的人,是隋炀帝杨广。公元612年至614年,隋炀帝连续发动三次对高句丽的大规模远征。兵员动辄百万计(当然其中杂役、民夫比例极高),从中原一路向东北推进,修路架桥,耗费了巨大人力物力。

然而,高句丽凭着熟悉山川地形,采取坚壁清野、诱敌深入的策略,再加上恶劣天气、长途运输,隋军屡屡受挫。公元612年的辽水战役中,隋军精锐被高句丽大将乙支文德诱导冒进,最终惨败,死伤无数。传说隋军战死者被堆成京观,被俘者遭受残酷对待,这些血腥画面,被很多隋朝将士铭记在心。

此后两次东征,同样折戟而回,百姓疲敝,吏治崩坏,各地义军四起。可以说,三征高句丽是压垮隋朝的一根硬稻草。隋炀帝回到江都不久,便在天下离心的局势下走向覆亡。

从高句丽的角度看,抵抗隋朝入侵,确实保住了国家的独立和尊严;但从中原王朝角度看,它却成了导致王朝崩溃的外部推手之一。也正因为隋朝在高句丽面前丢下了太多军士性命,这段血债,在后来的唐朝高层心里并没有消失。

隋亡唐兴后,新王朝一边平定内部割据势力,一边重新审视东北局势。高句丽表面上向唐朝表示臣服,同时仍维持对周边小国的压力。这种“既想讨好,又不肯老实”的态度,注定难以长久。

三、唐太宗与高句丽:从劝和到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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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太宗李世民在位期间,对高句丽的态度,起初并非一味要“灭国”。在他眼里,高句丽既是边境强邻,也是可以利用的外围屏障,如果能安抚、拉拢,让其守边而不生事,对唐朝未尝不是好事。

当时朝鲜半岛上,新罗已成为唐朝的属国,国力相对单薄。百济、高句丽势力更强,经常联手挤压新罗的生存空间。新罗国王在这种夹缝中生存,多次向唐廷上表求援,希望借大国力量制衡强邻。

唐太宗收到消息后,没有急着出兵,而是先派使者赴高句丽,劝其与新罗讲和,停止武力扩张。这一动作,既符合宗主国维护属国安全的姿态,也试图给高句丽一个体面下台的机会。可高句丽内部主战势力占据上风,对唐使劝和不予理会,还继续压迫新罗。

这种置帝国“面子”于不顾的做法,直接触动了唐太宗的神经。李世民向来重视威信,一旦威信受损,就会毫不犹豫地用武力弥补。他在朝堂上做出决定:讨伐高句丽。不过,他从隋炀帝的失败里吸取了经验,采取了完全不同的策略。

一方面,唐太宗没有搞那种声势浩大的“百万人马北上”,而是选拔精兵,兵力规模控制在六万左右,兼顾战斗力和后勤压力。兵少,行军速度快,粮草需求相对可控,国内负担也轻。

另一方面,他选择亲征。公元645年,唐太宗亲率大军北上,经辽东一路攻城拔寨。途中,他多次亲临前线,巡视营盘,慰问伤病士卒。“陛下亲至营中,看我伤口愈合如何?”一些士兵据说在被问到时,还有些受宠若惊。不能否认,这种士气上的提振,对当时的唐军非常关键。

高句丽方面却显得措手不及。沿线诸城,许多守将一听说是唐太宗亲自统兵,心里没底,有的干脆弃城而走。唐军势如破竹,一直逼近高句丽重要防线——安市城。

安市城之战,是这一轮交锋的焦点所在。城中守军凭借坚固城墙和完备储备,与唐军对峙月余。时值深秋,气候日寒,唐军已属孤军深入,后方补给线拉得极长,任何闪失都有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唐太宗站在城下高坡上,看着旌旗被冷风吹得猎猎作响,最终做出回师决定。他清楚,再攻下去,就算拿下安市城,也很难通过冬季长线占领与守备。唐军撤离时,高句丽内部虽松了一口气,却已元气大伤,军民损失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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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战,并未消灭高句丽,却打碎了它“不可战胜”的神话。唐军斩首四万余,缴获大量马匹、物资,极大提升了帝国声望。更重要的是,唐朝在撤军后,并非就此罢手,而是采取了另一种方式——边境骚扰战术。

镇守东北的唐军,利用灵活小部队,不定期对高句丽边境进行短促袭扰,不追求大规模决战,只让高句丽疲于应付,难以腾出手来进行远程征伐。长期处于这种紧张状态,高句丽不得不收缩锋芒,自顾不暇。

唐太宗晚年,高句丽内部一度出现主和派上台的局面,曾主动修好,试图通过纳贡、通使来缓和关系。可惜,这种温和局面并未维持太久,内部权力斗争的结果,还是把国家再次推向主战路线。高句丽对新罗的军事压力再起,为下一阶段的全面决战埋下了导火索。

四、唐高宗的终局战:剪断联盟,彻底抹杀

唐高宗李治继位后,继承了父亲对东北局势的判断:高句丽不除,边疆难安。不同的是,当时的唐朝已是国力鼎盛,西北平吐蕃、突厥,内地相对稳定,能抽出更多精力处理东北问题。

公元660年前后,高句丽不再满足于单独向新罗施压,而是与靺鞨、百济结成松散联盟,三方形成合击新罗之势。新罗当然无力独挡,急忙再次向唐廷求援。唐朝这一次的应对,相比唐太宗时更加系统。

值得一提的是,唐高层已充分认识到,高句丽之所以“难啃”,不仅在于它本身军队悍勇,更在于它善于拉帮结伙,在东北构筑一个互相声援的网络。单点强攻,只会让其盟友从侧面牵制唐军,使战线被拉长。

于是,唐朝改变打法,不是直奔高句丽老巢,而是打“网络战”。一边派大将苏定方率军东渡讨伐百济,一边在辽东方向集结力量,对高句丽施加强大压力。同时,通过军事与外交手段,使靺鞨部众倾向归附唐朝,切断其支援来源。

公元660年,苏定方在白江口等地连续击破百济军,日本方面试图派兵援助百济,也被唐军联合新罗水军击退。百济王扶余义慈被俘,百济政权宣告灭亡。靺鞨则在唐军扩大战果、展示实力的过程中,选择了顺从,转而成为唐朝一支边境辅助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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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来,高句丽昔日的盟友要么被灭,要么倒戈,只能孤军面对唐、新罗联军。高句丽内部此时也问题重重,贵族间争权不断,民力在长期备战中消耗严重。

又过了几年,唐朝抓住时机,发起对高句丽的决定性进攻。唐军从辽东方向强攻,高句丽几座重镇相继失守,首都平壤方向压力骤增。在这种局势下,高句丽王室内部出现动摇,部分权贵萌生投降之意。

据史载,面对唐军逼近,高句丽王最终选择出城投降。城破之时,没有出现隋炀帝年间那种血战到底的场景,这背后除了实力差距,更反映了高句丽统治集团意志的涣散。

平定战事后,唐朝在原高句丽疆域设置安东都护府,名义上统辖东北大片地区。这里的“安东”,意在“抚安东方”,既有政治寓意,也有对后续政策的宣示:不再放任这里成为一个敢于多次挑战中原王朝的独立政权。

唐朝大将薛仁贵被派往东北驻守。他在后世演义小说中被称为“薛礼”,所谓“薛礼征东”的故事,便是以他参与平定、镇守高句丽旧地为蓝本加工而成。当然,演义中那些“亮银盔、穿白袍、箭无虚发”的描写,多半是文学夸饰,但薛仁贵确实在东北边防中扮演过重要角色。

对于高句丽人来说,国家灭亡之后的选择各不相同。有一部分随唐军安置进入内地,在关中、河南、河北等地落户,逐渐融入汉族及其他民族之中,籍贯记载中仍可见零星“高氏”“句丽”之类的痕迹。还有一些人留在当地,后来被新兴的渤海国吸纳。渤海国建立于公元698年,由大祚荣领导,其组成成分中,既有靺鞨人,也有相当数量的高句丽遗民。再有一部分散入新罗、突厥等势力范围,逐渐被各自社会同化。

从政治实体角度看,高句丽的国号、统治机构、贵族体系在公元七世纪中段被唐朝彻底摧毁,属于典型的“灭国”。在中原视角的史书中,它作为一个多次反叛、屡次兴兵犯境的边疆强国,被清算、被抹去,似乎也在意料之中。

唐朝灭高句丽的动机,并非单一。援助新罗固然是一个名义与现实利益的结合点,通过扶持属国,唐朝得以在朝鲜半岛建立稳固影响力;替隋朝战死将士“出口气”、扭转前朝在高句丽面前的屡败印象,也是高层难以言明却真实存在的心理因素。更关键的,还是出于帝国安全格局的考虑——在东北方向容忍一个强硬且擅长合纵连横的政权,代价实在太大。

被“抹杀”的不只是一个国号,更是一种在边境反复试探中原底线、时而臣服、时而叛变的处事方式。对唐朝而言,这种“不可靠”的邻居,最终只能以最彻底的手段来解决。历史留下的,是一片重新纳入帝国版图的东北山河,以及散落在各个政权版图中的高句丽遗民。高句丽这个名字,从此只能在史书的行间,被人翻检与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