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达子
本文共3353字，阅读时长大约6分钟
前言
宋人陆游在病榻上写“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时，大概不会想到，他念兹在兹的中原故土，要等到240年后的明朝初年才重归汉家。
唐人王之涣站在玉门关前叹“春风不度玉门关”，更不会料到，这条串起丝路的河西走廊，会与中原隔绝整整600年。
而当“但使龙城飞将在”的壮怀变成幽云十六州430年的长城缺口，当南诏大理的彩云之南远离华夏文明800年，这些刻在史书中的数字，从来不是冰冷的纪年，是华夏文明在山河破碎里熬出来的归期。
今天老达子就来跟大家聊聊这几块曾经走丢过的土地，它们曾在历史的褶皱里藏了多久？又如何在文明的召唤里，重新回到华夏的怀抱？
中原：240年的中原陆沉
陆游写《示儿》的1210年，距离靖康之变已经83年。这位一辈子没踏过中原土地的老人，在病榻上念叨的中原，是《诗经》里关关雎鸠的河洲，是《史记》里刘邦称帝的汜水，是北宋汴梁城里宝马雕车香满路的繁华。
可那片华夏腹心，已经在1127年的战火里，变成了金人的南京开封府。
中原是怎么丢的呢？
靖康二年（1127年）的春天，汴梁城的樱花还没开全，金人的铁骑就踏破了朱雀门。金人索五百万锭、银五千万锭。可即使徽钦二帝脱光上衣牵羊礼投降，金人还是烧了汴梁的宫殿，掳走了后妃、宗室、工匠共五千余人。
接下来的中原，成了胡骑来去的牧场：金国人把中原划为南京路山东东路，强征汉人当签军（炮灰）。蒙古人1234年灭金后，更狠，“凡城邑以兵得者，悉坑之”。
河南、山东的村庄十室九空，可中原的汉人没低头，山东红袄军用红布裹头，举着反金复宋的旗子打了30年。元初的中原老农，偷偷把《论语》藏在炕席下，教孙子说我们是汉人，要记得用筷子。
可中原的土地上，文明的火种也没灭，元世祖忽必烈想把中原农田改成牧场，大臣耶律楚材（契丹人）劝他“汉人治田，岁可得粟百万石，足以养兵。”
不是耶律楚材帮汉人，是他懂：中原的农耕文明，才是王朝的根基。所以元初的中原，还能看到汉人农民用牛耕，读私塾，拜孔子，这些老规矩，就是中原没丢的魂。
240年后，中原终于回家了。
1367年，朱元璋站在应天（南京）的城楼上，对徐达说：“你带25万大军北伐，要先取山东，撤其屏蔽；旋师河南，断其羽翼；拔潼关而守之，据其户槛”。
第二年（1368年）八月，徐达的北伐军开进了元大都（北京），“封府库，籍图书，守宫门，禁士卒毋侵暴”。
元顺帝带着妃子跑回了草原，可中原的百姓没跑：山东的农民捧着刚收的麦子迎王师，河南的老人哭着摸徐达的战袍，说我爷爷是宋人，我爹是元人，我终于做回汉人了。
就像《诗经》里说的“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中原的土地可能换过主人，可中原的文明，早就在汉人的血脉里扎了根。240年的等待，不过是让魂归体，让根回土。
幽云十六州：430年的长城缺口
1936年，史学家顾颉刚在《禹贡》杂志里写过一句扎心的话：幽云十六州的丢失，是华夏国防史的转折点，从此长城不再是屏障，而成了边界。这句话里的转折点，要从936年那个冬天的称帝交易说起。
后唐末年，河东节度使石敬瑭想造反称帝，但手里的兵不够。他盯着北方的契丹（辽国前身），写了封认爹信给耶律德光：“我愿以父礼事您，帮我打天下，事成后把卢龙一道（今河北北部）和雁门关以北十六州给您”。
耶律德光乐坏了，幽云十六州是什么？是燕山、太行山裹着的天然长城：幽州（今北京）是华北平原的北大门，云州（今山西大同）是山西高原的屏障，十六州连起来，就是华夏北方最结实的防盗门。
石敬瑭这一割，等于把防盗门拆下来送了人。
936年十一月，契丹军帮石敬瑭灭了后唐。石敬瑭在洛阳称帝（后晋高祖），乖乖履行承诺：把幽州、蓟州、瀛州、莫州等十六州全割给契丹；每年还要送三十万匹帛。
从此，幽云十六州成了契丹的南京道西京道，华夏的北方，再也没有能挡住胡骑的防线。
宋太祖赵匡胤建立北宋后，最惦记幽云。他在宫里设了个封桩库，每年攒钱，说等攒够三五十万，就找契丹赎幽云；要是不肯，就用这钱募兵打回来，可没等攒够，赵匡胤就死了。
宋太宗赵光义急着证明自己，979年灭北汉后立刻北伐，结果在高粱河（今北京西直门外）被辽军埋伏，赵光义坐着驴车逃跑，中了箭伤，此后年年复发。
986年的雍熙北伐更惨：曹彬的十万宋军在岐沟关（今河北涿州西南）被辽军包饺子，杨业（杨家将原型）被俘后绝食而死。从此北宋放弃北伐，只能靠澶渊之盟送岁币换和平。
直到1367年，朱元璋才把它从元朝的手里夺回来，把大都改名为北平（北方平定），又派徐达在幽云修长城、建卫所，比如山海关、居庸关这些雄关，就是那时重新加固的。
从此，幽云十六州回到华夏怀抱，长城又成了屏障，华夏的北方，终于不用再怕胡骑突然杀到黄河边。
河西：600年的丝路断章
王之涣站在玉门关前的726年，正是唐朝开元盛世的巅峰。他听见的羌笛，是丝路商队的胡乐；看见的杨柳，是中原嫁去西域的公主带过去的树苗。
可仅仅29年后，安史之乱的战火，就把这条串起文明的丝带烧断了。
755年，安禄山的叛军攻破洛阳，唐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为了平叛，唐玄宗下了道狠令：调河西、陇右所有边军回中原！
这道命令，等于把河西走廊的防盗门拆了，原本守在河西的10万边军，一夜之间全走了，只留下老弱残兵守着凉州（武威）、沙洲（敦煌）这些重镇。
北方的吐蕃人早就盯着河西这块肥肉。763年，吐蕃军趁虚而入，先占了陇右（今甘肃东部），然后沿着河西走廊往西打：764年破凉州，776年占瓜州（安西），781年陷沙洲。
《旧唐书・吐蕃传》里记了句冰冷的话：“河、陇之地，尽为吐蕃所据”。曾经胡商云集的河西走廊，变成了吐蕃人的大蕃东道，玉门关外的春风，再也吹不到中原了。
吐蕃占领河西后，给汉人定了条规矩：穿吐蕃服、说吐蕃话、改吐蕃姓。可河西的汉人没听话，他们把汉字藏在佛经里，把《论语》抄在羊皮卷上，甚至在吐蕃人的眼皮子底下，偷偷祭孔子。
1368年，朱元璋在南京称帝，眼里盯着的，除了中原、幽云，还有河西走廊，那是丝路的起点，也是西北的屏障。1372年，他派冯胜率10万大军西征：先取甘州（张掖），再下肃州（酒泉），最后定凉州！
冯胜没让朱元璋失望，他沿着河西走廊往西打，元军望风而逃，很快收复了甘州、肃州、凉州，朱元璋在河西设了五卫（凉州卫、甘州卫、肃州卫、山丹卫、永昌卫）。
云南：800年的南诏-大理
云南在唐朝初年，是六个彝族部落的地盘，叫六诏（蒙舍诏、蒙嶲诏、越析诏、浪穹诏、邆赕诏、施浪诏）。其中最南边的蒙舍诏（南诏）最强。
738年，南诏王皮罗阁在唐朝的支持下，统一了六诏，建立南诏国，唐朝本来想让南诏当西南屏障，没想到养虎为患。
750年，南诏王阁罗凤带着妻子去姚州（今云南姚安）见唐朝官员张虔陀，张虔陀居然侮辱他的妻子。阁罗凤大怒，起兵杀了张虔陀，占了姚州。
唐朝派鲜于仲通率8万大军征讨，结果全军覆没。754年，又派李宓率10万大军再打，还是输得精光。《旧唐书・玄宗本纪》里写：“李宓军没于南诏，死者十之八九”。
从此，南诏彻底脱离唐朝控制，成了西南的独立王国。
南诏国后来被权臣篡位，937年，段思平建立大理国。这个偏安西南的国家，却把中原文化刻进了骨头里，他们用汉字、读儒书、信佛教。
甚至连大理国的国王，都在诗里写中原文化传边疆，比如段正淳（《天龙八部》里段誉的爹）的《题苍山》：“玉洱银苍好风光，中原文化传边疆。何时得见汉家使，共话沧桑话短长”。
这哪里是割据国王的诗，分明是个想回中原的汉人的心里话。
1253年，蒙古大汗蒙哥派忽必烈率军征大理，绕吐蕃，渡金沙江，破大理城。忽必烈灭了大理国，设置云南行省，但蒙古人的统治很松散，云南的少数民族还是经常叛乱。
明朝建立后，1381年，朱元璋派傅友德、沐英率30万大军征云南：先取曲靖，再攻昆明，最后破大理！沐英是朱元璋的义子，打仗很厉害。他用声东击西的计策，破了曲靖的元军，然后直逼昆明，大理国王段世只好投降。
朱元璋把云南设为云南布政使司，让沐英世守云南。沐英做了件改变云南的事：屯垦戍边。他把中原的农民、工匠、商人迁到云南，比如把江南的织工迁到昆明，把河南的农民迁到曲靖，让他们屯田种地。
仅仅10年，云南的耕地就从100万亩增加到300万亩，昆明的汉人街里，居然能吃到中原的包子面条。沐英还在云南建了100多所学校，教少数民族的孩子读汉字、学儒书。
老达子说
华夏的历史，从来不是扩张的历史，是寻找与回归的历史，寻找那些散落在山河里的文明碎片，回归到同一个文明的怀抱。而那些刻在史书中的归期，不过是文明对坚守者的承诺：
你若从未放弃，我必不会缺席！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