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着零星的雪粒,打在老旧大巴的车窗上。

魏刚毅靠在座椅里,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枯树与田野。

他已有八年未归故乡。这次退伍回乡,本想给父母一个惊喜。

大巴在县城边缘的破旧车站停下时,已是深夜十一点。

街道空旷得诡异,路灯半数不亮。唯远处一栋酒楼灯火通明。

魏刚毅提着行李步行回家,抄近路穿过老城区。

路过农业银行时,他瞥见ATM隔间里蜷缩着两个人影。

脚步顿住了。那身影太过熟悉——尽管裹着破旧棉被。

他轻轻推开玻璃门。昏黄灯光下,两张苍老的脸抬了起来。

父亲贾德厚愣住了,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母亲许明珠先哭了,泪水在沟壑纵横的脸上蜿蜒。

魏刚毅的行李“砰”地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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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魏刚毅在ATM隔间里站了整整一分钟。

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父亲贾德厚今年七十二,母亲许明珠七十。

二老本该在自家老宅里安度晚年,怎会蜷在这冰冷的玻璃格子中?

“刚毅?”父亲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你怎么回来了?”

魏刚毅蹲下身,握住母亲冰冷的手。那手粗糙如树皮,关节肿大。

“妈,爸,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在颤抖。

母亲只是哭,把脸埋进破棉被里。父亲叹了口气,眼神躲闪。

“先起来,我们回家说。”魏刚毅伸手去扶。

父亲却摇了摇头:“没家了。”

这三个字像冰锥刺进魏刚毅胸口。他环顾这狭小空间——角落里堆着两个蛇皮袋,几件旧衣服,一个搪瓷缸。

ATM机发出低沉的运行声,蓝光照亮父亲脸上的疲惫。

“老宅呢?”魏刚毅问。

父亲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拆了。三个月前就拆了。”

“拆了?”魏刚毅站起身,“为什么拆?补偿款呢?安置房呢?”

父亲苦笑一声,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补偿款...说是每平米八百。”

“八百?”魏刚毅难以置信,“县城的房子,再怎么也不止这个价。”

“到手只有四百。”母亲突然抬起头,眼睛红肿,“村长说县里要扣税,镇里要管理费,层层扣下来...”

父亲接话:“隔壁老王家不愿意签字,推土机半夜就开过来了。”

魏刚毅感到一股热血冲上头顶。他强压着情绪:“你们在这儿住多久了?”

“快两个月了。”父亲说,“起初在汽车站睡,后来被赶出来。银行这里...好歹挡风。”

母亲低声补充:“白天去捡废品,晚上就回来。保安人好,睁只眼闭只眼。”

魏刚毅闭上眼睛。他在边境守卫国门二十年,肩上将星闪烁。

他以为家乡在变好,父母在安享晚年。却不知二老流落街头,夜宿银行。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问,声音嘶哑。

父亲摇头:“你在部队,是大事。我们...不想拖累你。”

“我是你们儿子!”魏刚毅几乎吼出来,又立即压低声音,“这事必须解决。现在,跟我走。”

他弯腰去提蛇皮袋,父亲却按住他的手。

“去哪儿?”父亲问,“旅馆一晚上八十,我们住不起。”

“我住得起。”魏刚毅说。

母亲突然说:“县里今天有庆功宴,就在前面那栋楼。说是什么...民生工程圆满成功。”

她指着远处灯火通明的酒楼,语气里满是苦涩:“县长亲自剪彩,还请了戏班子。”

魏刚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酒楼门口停满轿车,红绸飘荡。

寒风里隐约传来锣鼓声和笑声。他胸口堵得发慌。

“什么民生工程?”他问。

父亲垂下头:“就是拆我们房子的那个工程。说是建开发区,招商引资。”

魏刚毅明白了。他慢慢直起腰,眼神变得冰冷锐利。

“爸,妈,今晚先找个地方住下。”他的声音异常平静,“明天,我去看看这个庆功宴。”

父亲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担忧地说:“刚毅,你别冲动。县里那些人...”

“我知道该怎么做。”魏刚毅打断他,扶起母亲,“走吧。”

他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搀着母亲,父亲默默跟在后面。

三人走出ATM隔间,踏入寒冷的冬夜。酒楼那边的欢笑声随风飘来,刺耳极了。

魏刚毅回头看了一眼那灯火辉煌的建筑,默默记下了它的名字:金鼎大酒店。

02

魏刚毅在汽车站附近找了家小旅馆。

老板娘是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看到两位老人的模样,眉头皱了起来。

“身份证。”她懒洋洋地说。

魏刚毅递上自己的证件。老板娘瞥了一眼,突然瞪大眼睛。

“魏...魏将军?”她的态度瞬间转变,“哎哟,您怎么来我们这小店了?”

“给我父母开个房间,要干净的。”魏刚毅没接话,“住三天。”

老板娘连连点头,亲自带他们上二楼。房间不大,但暖气充足,被褥整洁。

母亲一进门就哭了,摸着洁白的床单:“这得多少钱啊...”

“妈,别管钱的事。”魏刚毅把她扶到床边坐下,“你们先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父亲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街道,背影佝偻。

魏刚毅下楼买了毛巾、牙刷和两套换洗内衣。回来时,父亲已经洗完澡,坐在床沿发呆。

“爸,跟我说说具体情况。”魏刚毅拉过椅子坐下,“从头说。”

父亲叹了口气,开始讲述。

老宅在城北老街区,是爷爷那辈传下来的青砖瓦房,带个小院。

三个月前,县里突然贴出拆迁公告,说要建“现代化物流园区”。

补偿标准低得离谱,街坊邻居都不肯签字。但一周后,拆迁队就来了。

“领头的叫刘大彪,说是县长的小舅子。”父亲说,“他带着十几个人,挨家挨户‘做工作’。”

所谓的“做工作”,就是威胁恐吓。老人家里被扔过死老鼠,窗户半夜被砸。

王家儿子在省城读大学,回来理论了几句,第二天就被人打断了腿。

“报警了吗?”魏刚毅问。

“报了。”父亲苦笑,“警察来了做个笔录,就没下文了。王家的医药费到现在都没人赔。”

母亲洗完澡出来,接话道:“后来就开始强拆。推土机半夜开过来,很多人衣服都没穿全就跑出来了。”

父亲说:“我们家是最后一批。刘大彪说,不搬就埋在里面。你妈有心脏病,我不敢硬扛...”

“补偿款呢?”魏刚毅问。

“签完字给了张条子,让去镇里领钱。”父亲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魏刚毅接过来看。上面写着:贾德厚户,房屋面积82平米,补偿总额65600元。

下面有一行小字:扣除各项费用后实发32800元。

“各项费用是什么?”魏刚毅问。

“他们说不清。”母亲抹着眼泪,“问急了就说‘上面规定的’,再问就要收回去。”

魏刚毅捏着纸条,指关节发白。他在部队二十年,最恨的就是欺负老百姓的人。

“街坊邻居都去哪儿了?”他问。

“有的投奔亲戚,有的租房子。”父亲说,“但房租贵啊,县城一室一厅都要八百。补偿款够租几年?”

母亲低声说:“老李头去儿子家了,儿媳妇天天甩脸色。张婶在菜市场帮人剥蒜,一天挣二十...”

魏刚毅站起身,走到窗边。夜色中的县城安静得诡异,只有金鼎大酒店方向还亮着灯。

他想起母亲刚才的话:县里今天有庆功宴,庆祝民生工程成功。

庆祝什么?庆祝老百姓流离失所?庆祝老人睡ATM隔间?

“爸,妈,你们先休息。”魏刚毅转身,“我出去一趟。”

“这么晚去哪儿?”母亲担心地问。

“见个老朋友。”魏刚毅说,“很快回来。”

父亲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魏刚毅走出旅馆,寒风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气,朝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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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魏刚毅要找的人是沈德厚,他当年的老战友,转业后回县里工作。

沈德厚家在老武装部大院,一片八十年代建的红砖楼。

魏刚毅敲响三楼东户的门。等了半晌,里面传来警惕的声音:“谁啊?”

“德厚,是我,魏刚毅。”

门立刻开了。沈德厚穿着睡衣,头发花白,但身板依然挺直。

“刚毅?真是你!”他惊喜地抓住魏刚毅的肩膀,“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晚刚到。”魏刚毅进屋,环顾简朴的客厅,“嫂子睡了?”

“早睡了。”沈德厚倒了杯热水,“你这趟回来是...”

“探亲。”魏刚毅接过水杯,“但发现家里出了点事。”

他简单说了父母的情况。沈德厚的脸色越来越沉。

“老贾的事...我知道。”沈德厚叹息,“街坊邻居议论好久了。”

“你知道?”魏刚毅皱眉,“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德厚苦笑:“告诉你有什么用?你在部队,山高皇帝远。况且...这事水很深。”

“多深?”魏刚毅问。

沈德厚起身去关了卧室门,压低声音:“县长魏银锁,三年前调来的。这人...胆子大得很。”

魏刚毅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不熟。他等着沈德厚继续说。

“他一来就搞‘大发展’,到处拆房子搞工程。”沈德厚说,“物流园区只是其中一个。”

“补偿款被层层克扣,你知道内情吗?”

沈德厚点头又摇头:“知道一些,但没证据。县里几个工程都是他小舅子刘大彪承包的。”

“拆迁公司、建材供应、土方运输...全是一条龙。外人插不进手。”

魏刚毅想起父亲说的那个刘大彪。“警察不管?”

“怎么管?”沈德厚叹气,“公安局长是他提拔的。纪委那边...书记是他老同学。”

“就这么无法无天?”魏刚毅的声音冷了下来。

沈德厚沉默片刻,说:“也不是完全没人管。去年市里来督查组,他收敛了一阵。但督查组一走,变本加厉。”

“有人举报吗?”

“有。但举报信最后都回到他手里。”沈德厚说,“信访办的老王因为转了一封举报信,被调到档案室坐冷板凳。”

魏刚毅握紧水杯:“今晚的庆功宴,怎么回事?”

“哦,那个。”沈德厚露出讽刺的笑,“庆祝物流园区‘拆迁工作圆满成功’,表彰‘先进工作者’。”

“刘大彪是头号功臣,据说要发五万奖金。县里还特意请了市报记者来报道。”

魏刚毅冷笑:“真会演戏。”

“你要做什么?”沈德厚看着他,“刚毅,我知道你脾气。但这事得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魏刚毅站起身,“我父母睡在银行里,你让我从长计议?”

沈德厚也站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但你单枪匹马,能做什么?”

魏刚毅走到窗边,望着夜色。“庆功宴什么时候结束?”

“一般要到凌晨一两点。”沈德厚说,“怎么,你想去?”

“给我弄张请柬。”魏刚毅转身,“或者告诉我怎么进去。”

沈德厚瞪大眼睛:“你疯了?那种场合...”

“我没疯。”魏刚毅平静地说,“我就想看看,他们是怎么‘庆功’的。”

两人对视良久。沈德厚终于妥协:“请柬我没有,但知道怎么混进去。”

“说。”

“宴会厅在三楼,有两个入口。正门要请柬,侧门是服务员通道。”沈德厚说,“厨房有个老陈,是我表弟。你可以从那儿进。”

魏刚毅点头:“够了。”

“但你进去后干什么?”沈德厚担忧地问,“当众揭发?他们会把你赶出来的。”

“我不做没把握的事。”魏刚毅说,“先进去看看,收集点信息。”

沈德厚犹豫了一下,说:“其实...县报有个记者,叫周楚婷。这姑娘有点良心,暗中在调查这事。”

“你怎么知道?”

“她来找过我几次,问老城区拆迁的事。”沈德厚说,“但我不敢多说。她太年轻,我怕她出事。”

魏刚毅记下了这个名字。“今晚她会在吗?”

“应该会。县里特意请了媒体。”沈德厚看了看钟,“现在十一点半,宴会正热闹。”

魏刚毅放下水杯:“带我去见你表弟。”

“现在?”沈德厚愣了。

“就现在。”魏刚毅的眼神不容拒绝。

沈德厚叹了口气,进卧室换了衣服。两人悄悄下楼,骑上沈德厚的旧电动车,朝金鼎大酒店驶去。

04

金鼎大酒店后厨忙碌得像战场。

穿白色工服的服务员端着托盘穿梭,厨师在灶台前挥汗如雨。

沈德厚的表弟陈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瘦高个,正在检查凉菜拼盘。

看到沈德厚,他愣了一下:“表哥?你怎么来了?”

“老陈,帮个忙。”沈德厚把魏刚毅拉到一边,“这是我老战友,想进宴会厅看看。”

陈师傅警惕地打量魏刚毅:“看什么?里面都是领导。”

“就看看。”魏刚毅说,“不会给你惹麻烦。”

陈师傅犹豫了。沈德厚塞给他一包烟:“通融一下,就从侧门进去,没人会注意。”

“出了事我可担不起。”陈师傅说,“今天县长、书记都在,安保很严。”

魏刚毅突然问:“宴会厅有休息室吗?或者储物间?”

“有,在舞台后面,放音响设备的。”陈师傅说,“但那地方...”

“我从那儿进。”魏刚毅说,“你只需要告诉我怎么过去。”

陈师傅看了看沈德厚,又看看魏刚毅,终于点头:“跟我来。”

他领着两人穿过厨房,进入一条狭窄的走廊。尽头有一扇小门。

“从这儿出去是停车场,绕到酒店侧面,有个应急楼梯。”陈师傅说,“上三楼,第一个门就是设备间。”

“设备间通宴会厅?”

“通后台,有个帘子隔着。”陈师傅说,“但你得小心,后台有服务员候场。”

魏刚毅记下路线,对陈师傅说:“谢谢。万一有人问起,就说没见过我。”

陈师傅苦笑:“我压根就不该帮你。”

魏刚毅拍拍他的肩,推门进入停车场。沈德厚跟了出来。

“你真要进去?”沈德厚还是不放心。

“来都来了。”魏刚毅观察着酒店侧面,找到了应急楼梯入口。

楼梯间很暗,声控灯时亮时灭。魏刚毅轻手轻脚地上到三楼,推开沉重的防火门。

设备间里堆着音响器材和几箱酒水。隔着布帘,能听到宴会厅里的喧闹声。

魏刚毅掀开帘子一角,向外看去。

宴会厅金碧辉煌,摆了二十多桌。主桌上坐着的应该就是县长魏银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微胖,笑容满面。

他旁边坐着几个干部模样的人,还有几个大腹便便的商人。

舞台上拉着红色横幅:“北山县物流园区拆迁工作总结表彰大会”。

司仪正在讲话:“...在县委县政府的正确领导下,在魏县长的亲自指挥下,拆迁工作取得圆满成功!”

台下响起掌声。魏银锁起身鞠躬,笑容谦逊,但眼神里满是得意。

魏刚毅的目光扫过全场。他看到刘大彪坐在第三桌,正和同桌人碰杯。

那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脖子上挂着粗金链子,满脸横肉。

魏刚毅继续寻找。根据沈德厚的描述,记者应该坐在媒体区。

果然,在靠边的桌子旁,他看到一个年轻女子。她没怎么动筷子,偶尔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应该就是周楚婷。魏刚毅记住了她的位置。

这时,司仪宣布:“下面有请我们物流园区的建设者代表,大彪拆迁公司的刘大彪经理上台发言!”

刘大彪在掌声中走上台,接过话筒时还踉跄了一下,显然喝了不少。

“各位领导,各位朋友!”他嗓门很大,“我刘大彪没什么文化,就会干活!县长让我拆,我就拆!保证完成任务!”

台下有人叫好。魏银锁笑着点头,一副欣赏的模样。

刘大彪继续说:“拆迁这活儿不好干啊!有些老百姓不理解,要死要活的。但我们耐心做工作,讲政策...”

魏刚毅握紧了拳头。他想起父亲说的死老鼠、砸窗户、打断腿。

这就是所谓的“耐心做工作”?

刘大彪的发言充满粗鄙的笑话和自夸,但台下掌声不断。最后他说:“总之,一切听县长的!县长指哪儿,我打哪儿!”

魏银锁带头鼓掌,全场气氛达到高潮。

魏刚毅放下布帘,退回到设备间。他需要更详细的计划。

直接冲上台揭发?时机不成熟,他需要证据。

找那个记者?也许是个突破口。

他正思考着,设备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一个服务员端着空托盘进来,看到魏刚毅,吓了一跳:“你是谁?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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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魏刚毅反应极快,立刻换上焦急的表情:“兄弟,帮个忙!我老板让我送份文件给刘经理,但进不去宴会厅。”

服务员警惕地看着他:“什么文件?”

“合同,追加工程款的。”魏刚毅煞有介事地说,“老板说必须今晚送到,刘经理签了字明天才能拨款。”

这套说辞合情合理。服务员放松了些:“刘经理在台上呢,你等会儿吧。”

“等不了啊。”魏刚毅压低声音,“老板催得急,说要是耽误了,扣我工资。兄弟,你帮帮忙,带我进去找个位置坐下,我把文件给他就走。”

他掏出两百块钱塞过去:“一点心意,买包烟抽。”

服务员犹豫了一下,接过钱:“那你低调点,别惹事。”

“放心,我就是个跑腿的。”魏刚毅说。

服务员把空托盘放在架子上,带着魏刚毅掀帘进入后台。几个候场的服务员看了他们一眼,没多问。

宴会厅里,刘大彪的发言刚结束,正摇摇晃晃下台。司仪宣布进入敬酒环节。

服务员给魏刚毅在角落找了个空位:“你就坐这儿,等刘经理回座位了再过去。”

“谢谢兄弟。”魏刚毅坐下,观察着周围。

这一桌坐的都是些小老板或中层干部,互相敬酒吹牛,没人注意他这个生面孔。

魏刚毅倒了杯茶,慢慢喝着。他的目光落在周楚婷身上。

她离他不远,中间隔了两桌。此刻她正皱眉看着手机,似乎在犹豫什么。

魏刚毅决定主动接触。他端起茶杯,假装随意走动,来到了媒体区。

“请问,这儿有人吗?”他指着周楚婷旁边的空位。

周楚婷抬头,愣了一下:“哦,没有。”

魏刚毅坐下,主动介绍:“我是做建材的,姓王。姑娘是记者?”

“县报的,周楚婷。”她礼貌地点点头,但没多说。

“今晚这宴会挺热闹啊。”魏刚毅闲聊般说道,“物流园区,大项目。”

周楚婷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嗯,县里的重点工程。”

“拆迁顺利吗?我听说有些地方拆迁挺麻烦的。”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什么。周楚婷放下手机,认真打量魏刚毅:“王先生对拆迁感兴趣?”

“做建材的嘛,关心工程进度。”魏刚毅笑笑,“顺利的话,很快就要采购材料了。”

周楚婷沉默片刻,低声说:“如果王先生想接这儿的工程,我劝你慎重。”

“哦?为什么?”

“水太深。”周楚婷只说了三个字,但眼神里有很多未尽之言。

魏刚毅压低声音:“周记者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周楚婷警惕起来:“我只是个小记者,能知道什么。”

“我听说拆迁补偿有问题。”魏刚毅试探道,“有老百姓睡银行里,真的假的?”

周楚婷猛地看向他,眼神锐利:“你怎么知道?”

“听说的。”魏刚毅说,“我还听说,有人拍了照片,但发不出去。”

周楚婷的手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王先生,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看不惯这种事的人。”魏刚毅直视她的眼睛,“周记者,如果你想做点什么,也许我能帮忙。”

两人对视良久。宴会厅里喧闹依旧,敬酒声、笑声、恭维声混成一片。

周楚婷终于开口:“我确实拍了一些东西,也写了稿子。但总编不让发。”

“稿子在哪里?”

“我带了U盘。”周楚婷说,“本来想找机会给市报的同行,但今晚他们都没来。”

魏刚毅快速思考:“U盘能给我吗?”

“我凭什么相信你?”周楚婷问。

魏刚毅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是他和父母在旅馆房间的合影。

“这两位老人,是我父母。”他低声说,“昨晚他们睡在农业银行的ATM隔间里。老宅被强拆,补偿款被扣了一半。”

周楚婷看着照片,眼睛瞪大了。她认出了那两位老人——她采访时见过!

“你是...他们的儿子?”

“刚退伍回来。”魏刚毅说,“周记者,我现在需要证据。越多越好。”

周楚婷咬了咬嘴唇,终于下定决心。她从包里掏出一个银色U盘,悄悄塞给魏刚毅。

“里面有照片、录音、还有我整理的补偿款对比表。”她语速很快,“但你要小心,这东西如果被他们发现...”

“我知道。”魏刚毅把U盘装进口袋,“谢谢。”

“不,该说谢谢的是我。”周楚婷眼圈有点红,“我当记者三年,第一次觉得...也许还有希望。”

这时,司仪的声音又响起了:“各位领导,各位来宾!接下来是今晚最激动人心的环节——有请魏县长为我们抽取特等奖!”

全场灯光暗下,一束追光打在舞台上。魏银锁笑着走上台,把手伸进抽奖箱。

魏刚毅看着那个春风得意的身影,眼神冰冷。

周楚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低声说:“他旁边穿红裙子的女人,是他老婆。开了一家建材公司,物流园区的钢材都是她供的。”

“左手边那个戴眼镜的,是财政局长。拆迁补偿款的发放都要经他的手。”

“刘大彪就不用说了,县长的小舅子,什么脏活都干。”

魏刚毅默默记下。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是沈德厚发来的短信:“快出来,安保开始清场了,陌生人会被查。”

他回复:“马上。”

然后对周楚婷说:“我得走了。保持联系,等我消息。”

周楚婷点头,递过一张名片:“上面有我私人电话。”

魏刚毅收好名片,起身离开。他绕到后台,从设备间原路返回。

下楼梯时,他听到上面传来吵闹声——有人喝醉了在撒酒疯。

是刘大彪的声音:“我...我没醉!再来一瓶!县长是我姐夫,你们...你们都得敬我!”

魏刚毅脚步顿了顿,然后快步走出酒店。

寒风中,他回头看了一眼灯火辉煌的建筑。

这场戏,该收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