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市长用天津话和工人推心置腹讲话是什么样？
▲1949年1月17日的天津日报创刊，发布黄敬等任命消息
1949年3月7日，在今天天津河东区的棉三创意街区，当时的中纺三厂（原来的宝成纱厂、裕大纱厂、后来的天津棉三）礼堂，37岁的黄敬（原名俞启威），作为天津解放后首任市长，参加了一个短期工人学习班的开课典礼并讲话。
《黄敬文集》近期出版，第一次公开披露了黄敬在进入天津后的生动讲话。
▲1949年2月13日，黄敬（左一）在庆祝平津解放集会开始前和战士交流
时年30岁的黄敬夫人范瑾，是《天津日报》副总编辑，她的记录整理稿，客观展示了黄敬在解放天津不到两个月，很多老百姓还不太了解共产党的方针政策情况下，用天津大白话和工人直面问题，交流思想，形成共识的过程。没有大话套话，体现了黄敬深入浅出、幽默风趣，对象感极强的独特语言交流能力，背后是把握大政方针和全局，熟悉城市百姓所思所想的综合素养和真诚平等的作风。
黄敬出身名门望族，自幼早慧，极具语言天赋，善于用不同的方言和不同的对象谈话，和群众和社会各阶层打成一片（)：和天津工人在一起就是一口地道的天津话；跟团干部讲话的时候，就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跟企业家和工商民主人士谈话，又变成了浙江口音官话；和来自冀中根据地的同志就说冀中各地的方言。短短几句话就和大家拉近了距离，形成共鸣。
▲抗战期间范瑾在晋察冀根据地采访
范瑾也是出身名门，1919年生于浙江绍兴，原名许勉文，祖父许寿昌是戏曲界道具行当里的泰斗，叔祖父许寿裳是鲁迅的好友，舅舅是著名历史学家范文澜。范瑾就读于南京中央大学的实验学校时接受革命思想，17岁奔赴延安，曾任《冀中导报》编委会主任和社长，新华社冀中分社社长，1948年12月参与天津解放和接管，任《天津日报》编委、副总编辑、总编辑。
▲1951年10月5日，时任天津日报社总编辑范瑾（右一）与市长黄敬（左一）在华北区城乡物资交流展览会上。
下面就是第一次公开的黄敬与工人们讲话的记录稿，小标题为笔者添加，便于浏览阅读，如果能用天津话默念，别有一番趣味。
0 1
“有人说，过去的民主，咱们是民，他们是主”
今天我们同志们都是来学习班学习的，为嘛来学习呢？有的工友想：咱们都是老粗，学这有嘛用？上学是念书人干的，咱们学点(嘛)不比学政治强?这种想法不对。工人一学政治就会明白许多事，知道天下的世道。
咱们想想，往日世界都是咱们劳动人民创造的，工人是头一份，还有种庄稼的农民。
我这么说，会有工友们想，把咱们抬得太高了，不然。房子谁盖的？马路谁修的？火车头谁造的？布是谁织的？还有大铁柱子，铁丝，不论哪一样东西，不是工人干的，就是农民干的？
还有工程师技师，人家研究画图，那比不了，真有两下子，那也是劳动，是脑力劳动者。
资本家呢？只琢磨多赚钱，怎样叫大家多干活，工资怎样定低点。
在旧世界里，哪个工人住上自己修的洋楼，还得大沙窝小破房，两家合住一间房。炼钢厂工友造火车头，哪个工友过头等二等车？坐三等还得咬牙坐，车票太贵。纺纱织布工人，咱过好的没有，府绸麻纱，好玩意没有咱们的份。修马路为使汽车不颠，咱们享受了马路的好处没有？上街去不时还要挨两棒。世界造的那么好，咱们并没有享福，不干活的人享了福。
往日不是工人农民当家，是大胖子大肚子资本家当家，谁反抗就押起来。那政府不给穷人办事，光给资本家办事，后边还有外国人。咱们就像磨房里的驴，光挨喝。谁要讲民主，一鞭子打过来。
有人说，过去的民主，咱们是民，他们是主，咱们处在受压迫受剥削的地位，多少血汗被他们剥削了去，咱们享受不了。
今天变了一个世界，世界变成人民的世界了，人民翻了身，工人头一份，还有农民和为工农服务的知识分子，咱们当了家。怎么管家法呢？光老粗就不行，咱们老粗得变成老细，要变成老细就得学知识，学政治，学文化。
咱们过去受过旧社会教育的毒，比方说，说人家资本家“命”好，人家上辈子修的，这就叫作政治落后。命是什么？谁见过？不是命，是他们剥削了咱们。还有的说，世界就该有穷有富，该着。这些思想不弄清，咱们管理国家也管不好的，必须明了世道是怎么回事。
工人在社会上究竟起什么作用，脑筋一明白，劲儿就来了。今后怎么管理工厂，大家出主意。不学习点政治，主意就出不好，工厂也不会办好。
将来国家还要工人参加管理，不学政治，就近视眼，看不远。学政治，可以看清方向，应该往哪走，咱们工厂好处在哪？毛病在哪？好处更好，毛病去掉。
咱们天津应该办哪些事？应该取消哪些事？研究这些，就得学政策，学了之后，脑袋里玩意多了，知道的事多了，办法就多了。
别觉得咱们是老粗，老粗学了就成老细，学习对咱们有好处。
刚才有位同志说有这几件事叫我谈：
0 2
第三次世界大战会打起来吗 ？
有工友说：“第三次世界大战一定打起来”并且“已经打起来了”，“大老美已经把日本鬼子送到东北，咱们解放军也正向关外调”，还说什么“东北是原子区，华北是轰炸区，华中是机械区”，这不知打哪儿来的！
这都是特务们造谣言，他眼看他打完了，没辙了，就想个法儿吓唬。
咱工人工友们，第三次世界大战眼下绝打不起来，结果呢？也许根本就打不起来了。
苏联建国30多年，英美哪国都怕德国，唯独苏联不怕，打败德国法西斯，完全靠苏联打的，英国美国都是扯淡的事，他们看苏联胜了，才登陆抢块地盘。苏联力量是很大的，现在正发展建设，今后一天天更得强。
东欧各新民主主义国家革命也成功了，再加上中国已打到长江边，全国快胜利了，世界上人民的力量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大。
美国马上打苏联是不敢的，没有帮手。找英国，英国国内困难很多，拼命扶持日本吧，这不是一年半年的事，还得几年。德国呢，很大一部分已实行了新民主主义，英美占的地方不大。找法国，意大利吧，他们国内共产党势力是很大的，叫本国老百姓去打苏联，他本国老百姓不乐意，凭嘛打人家苏联？要打不简单，几千万人不愿打，动员不起来的。
美国的生产不是有计划的生产，是为了赚钱生产，东西卖不出，生产过剩，美国的经济恐慌快起来了，人民更不满意。
所以越往后越难打起来，因为苏联强大，中国眼看快胜利，别的国家也正在闹革命，美国国内动员不来兵，国际上没有帮手。
▲黄敬、范瑾和国际友人
所以第三次世界大战在眼前可保证打不起来，将来就许打不起来。
苏联，加上一个统一的中国，中国胜利后，加紧重工业生产，多炼钢，多开矿，又富又强。
东欧各新民主主义国家，加上闹革命的国家成了功，就剩美国和英国，那时他如果要打，准败。他一想这世道不行，自己国内也起了革命，帝国主义想翻身，那再翻不过来了。
这谣言，是特务看咱们胜利了，看咱们情绪高涨，积极复工生产当主人，他伤心，就造几个谣言过过瘾。
工友们，碰见这种谣言，就追根问底，一追就把特务追出来了。
0 3
中苏关系怎么历史地看
有工友说：“人民解放军，人民政府待咱好，我相信，说苏联好，我不信，如果苏联好，为什么搬走咱们东北机器呢？”。
苏联在东北确实运走了一些机器，但大家想想，那是什么时间？那时国民党的大批军队，在美国帮助下运到东北去接收，去打咱们，美国人紧跟着在后面。咱们解放军军队少，武器坏，守不住大城市和工厂机器，只好放弃城市到乡下去，发动农民，发动了农民再来打。
那时胜负未分。机器如果会被国民党接收去了，把这些工业恢复起来，给他们造枪炮子弹，咱们打他就困难得多。那时国民党这些机器给国民党生产军火，成为进攻苏联的基地，对苏联固不利，对人民，对解放军都不利。
苏联运走机器，正如拿走一根棒子，宁叫国民党空手与我们打，不叫他用棒子打死我们。现在咱们把他打倒了，提早解放了东北，究竟是苏联好不好呢？我说：苏联对我们中国人民是好的，今后苏联对我们中国的帮助绝不会比搬走的机器少，这一点，不信走着瞧。
0 4
共产党是代表工人阶级和全体劳动人民的
有人问共产党里有没有特务？
工友们过去受国民党特务的压迫受苦了。我们先看看国民党代表什么人？代表大地主大资产阶级，因世道不合理，大家不服才暴动。他怕工人罢工暴动，才派特务来监视我们，才收买不争气的工友来监视我们。
共产党是代表工人阶级和全体劳动人民的，共产党和咱们工人一起去反对国民党特务，我们绝不监视工人，我们还要工人来监视我们。
哪一个共产党员，吃了私和舞了弊，对咱们工人吹胡子瞪眼，办事不认真，工人们可以来告他。
共产党办什么事，都公开向大家讲，比如，一月份发工资发80%粮食，大家有意见，后来便改成一半食物一半钱。
共产党办事靠工人，有错大家来批评，绝没有互相嘀咕，派两特务的事。
▲50年代初，黄敬市长等组织建设的中山门、丁字沽等60万平方米工人新村
咱们工厂过去是官僚资本家的，今后要变成新民主主义的。
要改革的事很多，如工资定得不合理，如没有手艺的人工资多，有手艺的人工资少，如有门子的工资多，没有门子的工资少，如职员待遇比工人高得太多，如住公房，人口多住房少，人口少住房多，还有工厂内浪费材料的多，工友们意见多得很。今后怎么样改革，学习班里可以当作一门课来大家研究。
今后我们要把两件事做好，一是职工代表会，要配合领导生产，要把工友福利办好，要把工友学习办好，全看职工会能不能办好。
二是工厂管理委员会，由工厂里行政人员与工会代表组织成，凡工厂的任嘛事，都在工厂管理委员会里讨论：如工厂改革计划，工人福利问题，工资的重新评定（大家讨论最后总起来加以确定）等，要把一切不合理变为合理，把官僚资本的工厂变成为新民主主义的工厂，必须首先把职工会和工厂管理委员会办好。
0 5
工资怎么发？
最后一个问题是工资问题，这两个月工友们有点不摸底。
一月份刚解放，票子运来的不多，白面发的多些。开始多关（天津话：发）面高兴，回到家钱不够花，就卖白面，卖低了价钱，吃了亏。
二月份就关（天津话：发）一半对一半的价，大家还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没有事先通知大家准备，使你们家里无法计划。
须知这两个月的工资并不是由各工厂产品卖出去赚的钱来开支，而是由军管会垫付的，如中纺纱卖不出去就周转不了。
天津那么多工厂，外面一百多万军队，处处都需要钱。
工资一时筹不了来，就先拿粮食来发，这一点还要请大家原谅。今后尽量做到不超过这50%。刚一解放，问题很多，预先稍想不周到，就出毛病，今后当尽量避免。
还有我们一进天津规定原职原薪，这一条有工友们不满意，过去工资有不合理处，为什么还原职原薪呢？请各位工友们原谅，因为马上改一个新的工资制，不是那么简单。今后工资制要整个调整一下，将来每一工人都还要参加这一讨论。
▲天津市人民政府市长黄敬在天津市第一届各界代表会议上作报告
来源 | 老硬的行走和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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