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前几天,那个曾经能和我穿一条裤子,如今身家过亿的发小周启航给我打电话,邀请我参加他儿子的婚礼。电话那头,他意气风发,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俯视众生的优越感。我听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号码,只回了三个字:「不去了。」没想到,他竟然被我这句回答彻底激怒,当场就在电话里失态地咆哮起来。很多人都骂我傻,说我蠢,明明周启航现在是一飞冲天的大老板,我只要稍微攀附一下,他从指甲缝里漏出点油水,就够我下半辈子吃喝不愁了。可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那个在军营里跟我抵足而眠、把后背交给我的兄弟,早就在十几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里死了,现在活着的这个,是个浑身铜臭、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周总”。
01
我叫陈阳,一个快五十岁的普通中年男人。一九九零年出生在北方一个贫困的小山村,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为了跳出农门,也为了那身军装梦,一九九八年,我揣着全家凑出来的几百块钱,登上了前往滨城军区的绿皮火车。在新兵连那个挥汗如雨的地方,我认识了周启航。
周启航是滨城本地人,家在市区,父母是双职工,家境比我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按理说,我们俩一个是泥腿子,一个是城里兵,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可命运就是这么奇妙,或许是因为我军事素质过硬,在新兵里拔尖,而他理论学得好,我俩经常被班长安排成“一帮一,一对红”,我教他射击投弹,他帮我补习文化课。一来二去,两个十八九岁的毛头小子,就成了最铁的哥们。我们一起在训练场上被罚过“负重蹲起”,一起在深夜里分享一包皱巴巴的香烟,也一起对着天上的月亮,畅想过退伍后波澜壮阔的人生。
下连队后,我俩又幸运地被分到了同一个侦察连接着同一个班,睡上下铺。那两年,我们的关系好得简直能穿一条裤子。我记得有一次演习,我为了掩护他,脚踝被碎石划开了一道十厘米长的口子,鲜血直流,他硬是背着比他还高半个头的我,在山地里狂奔了五公里,把我送到了卫生队。还有一次,我因为家里父亲生病急用钱,偷偷拿了津贴去赌博,结果输了个精光,是他把他攒了半年的津贴,连带着他爸妈给他买新手表的一千块钱,全都塞给了我,还咬着牙对我说:「阳子,以后再难,别走歪路,有我呢!」那时候,我真的觉得,周启航就是我这辈子的亲兄弟,是可以把命交出去的那种。
02
二零零一年底,周启航退伍回家。他家有点关系,给他安排进了市交通局下属的一个事业单位,捧上了金饭碗,每天朝九晚五,生活安逸得让人羡慕。而我,因为文化水平不高,在部队里提干无望,多当了一年兵后,也只能选择退伍,回到了那个生我养我的小山村。
农村没什么像样的工作机会,除了种地就是种地。我不甘心一辈子就这么耗着,于是和村里很多年轻人一样,告别了父母和妻儿,南下去了鹏城打工。从此,我和周启航一个在南,一个在北,隔着万水千山,各自为了生活奔波。那个年代,通讯远没有现在发达,我们之间的联系,主要靠着偶尔的长途电话和逢年过节才能收到的一张贺卡。
尽管现实的境遇天差地别,距离也越来越远,但我们彼此心里的那份情谊,似乎并没有被冲淡。每次打电话,我们都能聊上很久。他会跟我抱怨单位里领导的官僚主义,我会跟他倾诉工地上生活的艰辛和对家人的思念。我们互相打气,互相安慰,感觉就像从没分开过一样。二零零五年春节,我回家过年,特意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硬座火车去滨城看他。他见到我,激动得像个孩子,拉着我在他家住了三天。我们一起喝酒,一起回忆部队的生活,一起骂娘吹牛,仿佛又回到了那段青葱岁月。他老婆也是个很贤惠的女人,对我非常客气,临走时,周启航硬是塞给我两千块钱,说:「阳子,你在外面不容易,这点钱拿着给嫂子和侄子买点东西,别跟我客气!」我当时感动得眼眶都红了,推辞了半天还是收下了,心里暗暗发誓,这份情,我记一辈子,以后只要他周启航有任何需要,我陈阳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03
转眼到了二零零四年。这一年,我父亲突然病倒了,在镇上的医院检查,说是肺部有个阴影,情况很不乐观,医生建议我们赶紧转到市里的大医院去。我大哥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没出过几次远门,听到这个消息,吓得六神无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那时候我正在鹏城一个电子厂的流水线上,接到电话后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飞回去。
情急之下,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周启航。我颤抖着手给他拨了电话,把情况一说。电话那头的他没有丝毫犹豫,声音沉稳而有力:「阳子,你别慌!叔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让你哥现在就带着叔往滨城赶,我这边马上联系医院和专家,钱的事你更不用担心,我先垫上,你抓紧时间买票回来就行!」
他的话,就像一颗定心丸,瞬间让我慌乱的心安定了下来。
挂了电话,周启航真的就像他说的那样,动用了他所有的关系。他不仅提前联系好了滨城最好的胸外科医院,还托人找到了全省闻名的“第一刀”主刀医生。等我大哥带着父亲辗转赶到滨城市医院时,周启航已经办好了一切手续,连住院的五万块押金都替我垫付了。他鞍前马后地帮忙安排床位,联系医生,照顾我那没见过世面的大哥和惶恐不安的父亲,忙得满头大汗。
等我连夜坐火车赶回滨城,在病房里看到他时,他正蹲在地上,给我父亲削苹果,一边削一边说着部队里的笑话,逗我父亲开心。那一刻,我一个七尺男儿,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了。我走上前,紧紧地抱住他,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启航,谢谢你!」他捶了我一拳,笑骂道:「谢个屁!咱俩谁跟谁!叔的病能治好比什么都强!」
后来,父亲的手术非常成功。我把那五万块钱一分不少地还给了他,还另外取了一万块钱想作为答谢,他死活都不要。最后,我请他在滨城最高档的酒店狠狠搓了一顿,那顿饭,我们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掏心窝子的话。那份恩情,我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心里。我告诉自己,这份情,比天大,比海深,以后周启航但凡有任何差遣,我陈阳这条命都是他的。
04
机会很快就来了。二零一二年的一天,周启航突然给我打来一个电话,电话里的他,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又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他告诉我,他不想在单位里当个不大不小的科长,每天看领导脸色,熬到退休了。他说他看准了一个项目,想下海经商,搞新能源摩托车。他说那个行业前景无限,他已经做好了详细的市场调研和计划书,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启动资金还差一大块。
「阳子,不瞒你说,我这些年攒了点钱,也把房子抵押了,但还差三十万。我找遍了亲戚朋友,能借的都借了,就差你了。我知道你在外面打拼也不容易,你要是为难,就当我没说。」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恳求。
我听着他的话,心里五味杂陈。那时候,我已经在鹏城混出了一点名堂,从一个流水线工人,做到了一个中型电子厂的生产部主管。这些年省吃俭用,加上老婆勤俭持家,我们俩好不容易才在鹏城郊区凑够了一套小两居的首付,不多不少,正好三十万。我们已经看好了一个楼盘,连定金都交了一万,就等着去签合同,给老婆孩子一个安稳的家。
一边是老婆孩子翘首以盼的新家,一边是最好兄弟的未来和前途。那一天,我几乎没有怎么犹豫。我脑海里浮现出的,全是他背着我狂奔在山路上的身影,是他把所有积蓄塞给我时的决绝,是他蹲在病床前为我父亲削苹果的专注。没有他,我父亲可能早就没了。这份恩情,岂是区区一套房子能比的?
我给老婆打了个电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前因后果都解释了一遍,努力做通了她的思想工作。老婆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她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知道周启航对我们家的恩情,最后还是同意了。第二天,我把银行卡里那笔承载着我们全家梦想的三十万,一分不剩地转给了周启航。
为了让他安心,我还在电话里特意叮嘱他:「启航,你放手去干,不要有任何压力。这些钱,就当我投资你了,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还,不着急!我相信你一定能成!」
电话那头的他沉默了很久,然后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阳子,谢了!这份情,我周启航记一辈子!」
05
或许真的是老天爷赏饭吃,周启航这一把,赌赢了。他的人生就像开了挂一样,扶摇直上。他先是做代理,卖别人的新能源摩托车,凭借着灵活的头脑和在单位里练就的交际手腕,短短两年时间就赚到了第一桶金。接着,他果断地用赚来的钱和银行贷款,自己开了工厂,创立了自己的品牌——“风驰”。
那几年,正是国内新能源产业的风口,周启航的“风驰”摩托,因为质量过硬,价格亲民,迅速占领了市场,从滨城走向全省,再从全省走向全国。他的身家,也像滚雪球一样,从几百万到几千万,再到几个亿。他成了我们那帮战友里,乃至我们整个老家县城里,飞出去的最耀眼的一只金凤凰。
他成功了,我发自内心地为他感到高兴,甚至与有荣焉。我觉得我当年的决定是无比正确的,我帮助我的兄弟实现了他的人生价值。他也没有忘记我,创业成功的第二年,他就把那三十万还给了我,还额外多给了十万,说是利息。我没要那十万,我们推来推去,最后他给我老婆买了一辆十万块的小轿车,说是送给嫂子的代步工具。
那段时间,我们的关系似乎还是和以前一样铁。他会忙里偷闲给我打电话,兴致勃勃地跟我讲述他商业上的宏图大略,跟我分享他成功的喜悦。我呢,也乐得当一个倾听者,听着他在电话那头指点江山,意气风发,我仿佛也参与到了他那波澜壮阔的事业中去。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慢慢地发现,这味儿,有点不对了。
以前我们打电话,那是真正的无话不说,从国家大事到鸡毛蒜皮,从吹牛打屁到互相骂娘,怎么舒服怎么来。后来,我体谅他事业做大了,成了日理万机的大老板,时间宝贵,便很少主动给他打电话,怕打扰他。基本都是他主动打过来。
可电话的内容,却渐渐变了。变成了他单方面的宣讲会。他会滔滔不绝地讲他今天又签了一个多大的单子,明天又要去哪个国家考察,后天又和哪个市的领导一起吃饭。我耐心地听着,等他好不容易有了个喘息的间隙,我刚想开口说几句我自己的近况,比如我儿子考上了重点高中,或者我评上了高级主管,他那边立刻就会传来一句程式化的结束语:「哎呀,老陈,先不跟你说了,我这边还有个重要的跨国会议要开,妈的,这帮老外就是麻烦,回头空了再聊啊!」
“嘟嘟嘟……”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我剩下的话,只能硬生生咽回肚子里。老婆就在旁边,把我们的通话听得一清二楚,她撇了撇嘴,有些不快地说道:「陈阳,你这个大老板战友,是不是有点怕你张嘴跟他借钱啊?怎么每次都不让你把话说完,就急着挂电话?」
我心里其实也泛起了一丝不舒服的涟漪,但还是下意识地为他辩护:「瞎说什么呢!人家现在是几十亿大公司的老总,每天肯定忙得脚不沾地,压力也大。找不到人说话,还能想起我这个穷战友,跟我倒倒苦水,说明他心里还是看重我,没把我当外人。」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那种被人“用完即弃”的失落感,还是像一根小刺,扎在了我的心上。
06
真正让我心里那根刺,变成一根拔不出来的钢针的,是二零一八年发生的一件事。
那年秋天,我们以前连队的一个老战友,外号叫“闷三儿”的,他儿子结婚,给我们这帮当年的老兵都发了请柬。闷三儿家条件一般,在老家县城开了个小卖部,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战友的情分在,大家天南海北的,都尽量赶了过去。我和周启航,还有另外几个在滨城附近混的战友,约好了一起过去。
婚礼前一天,我们几个先碰了个头,在一家小饭馆里吃饭。酒过三巡,大家就商量起第二天随礼的事。考虑到闷三儿的家境,也考虑到我们这帮战友里,大部分人也都是普通工薪阶层,上有老下有小,生活压力都不小。
我便主动开口提议:「我看啊,咱们明天就别搞什么攀比了,伤感情。咱们关系好的这几个,就统一一下,一人随个两千块钱,既符合现在的行情,也算表达了心意,大家觉得怎么样?」
我的提议立刻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老陈说得对!就这么办!」「行,两千块钱,不多不少,合适!」「对对,省得到时候大家随得有多有少,让闷三儿也难做。」大家纷纷附和。
就在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只顾着低头玩他那最新款水果手机的周启航,突然抬起头,轻描淡写地哼了一声。
「两千?你们愿意随多少就随多少,别带上我。反正我明天要随三万。」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他话音刚落,整个包厢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气氛尴尬到了极点。几个刚才还热烈响应我的战友,脸上都露出了不自然的神色。我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心里腾地一下就冒起一股火。
你是大老板,你不差钱,你想随多少那是你的自由。可我们大家是一起来的,你这么搞,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你把标准一下子抬到三万,让我们这些准备随两千的人,脸往哪儿搁?你是想表达你对战友的情谊深厚,还是想炫耀你如今的财大气粗?真想多帮衬闷三儿,你完全可以私底下把钱给他,为什么要摆在明面上,让所有人都难堪?
我强压着火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启航,没必要这样吧?咱们是来给闷三儿道贺的,不是来比谁钱多的。你这样一搞,让别人怎么想?」
他终于抬眼看了我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我非常陌生的、带着几分轻蔑的笑容:「老陈,你这思想格局还是停留在二十年前啊。什么年代了,还搞大锅饭那一套?情谊是情谊,实力是实力。我随三万,那是我的实力,也是我跟闷三儿的情谊。你们随两千,那是你们的实力和情谊。互不相干嘛!」
说完,他站起身,拍了拍他那身价格不菲的定制西装,说:「行了,你们慢慢吃,我晚上还有个应酬,先走了。明天婚礼现场见。」
看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我气得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包厢里,剩下的几个战友面面相觑,谁都没再说话,一顿好好的战友聚会,就这样不欢而散。
07
第二天闷三儿儿子的婚礼上,发生的事情,更是让我如鲠在喉。
周启航是开着他那辆崭新的、价值几百万的宾利来的,车牌号还是四个8的靓号。车子一到酒店门口,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从车上下来,一身名牌,手腕上那块金光闪闪的手表,我后来偷偷用手机查了一下,价格够在我的老家县城买两套房了。
他哪里是来参加婚礼的,他分明是来走红毯的。
在记账台,他果然当着所有人的面,从钱包里掏出厚厚一沓三万块钱现金,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记账先生那高亢的唱喏声,几乎传遍了整个宴会厅:「周启航先生,贺礼三万元整!」
刹那间,整个大厅都安静了一瞬,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他,也投向了我们这些跟在他后面,准备掏出两千块钱的“穷战友”。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那些宾客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嘲笑。我们几个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整个婚宴,我都食不知味。我能清楚地听到邻桌的人在窃窃私语。
「看到没,那个穿阿玛尼的就是周总,听说身家好几个亿呢!」
「是啊是啊,一出手就是三万,真豪气!再看看他那帮战友,才给两千,也好意思坐一桌,要我都没脸来。」
「这人跟人啊,就是不一样。当年说不定还睡一个炕呢,现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这些话像针一样,一句一句扎进我的耳朵里,刺得我心脏生疼。
我端起酒杯,想去找周启航喝一杯,叙叙旧,也想问问他到底什么意思。可他身边,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各种巴结讨好他的人。有想跟他拉关系的生意人,有想请他帮忙的远房亲戚,一个个“周总”“周总”地叫着,谄媚的笑容堆满了他们的脸。
他在人群的中央,谈笑风生,挥斥方遒,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感觉,连一个正眼都没有投向我们这桌“穷战友”。
看着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听着那一阵阵肉麻的吹捧,我忽然就明白了。他不是来给闷三儿捧场的,他是来当主角的。这场婚礼,不过是他展示自己成功、炫耀自己财富的一个舞台罢了。而我们这些昔日并肩作战的兄弟,不过是他用来反衬自己高大形象的、卑微的背景板。
那一刻,我心底的某个东西,碎了。
08
那次婚礼之后,我和周启航之间,仿佛隔了一道无形的、厚重的玻璃墙。我们都默契地,谁也没有再联系谁。我把他从我的微信置顶里取消,他也再没有在深夜打来电话,跟我炫耀他的商业帝国。我们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上。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就会这样,在沉默和疏远中,慢慢走向终结。直到二零二一年冬天,一件大事的发生,让我对这段早已变质的友情,彻底死了心。
那年十二月,我七十五岁的父亲,没能熬过那个寒冷的冬天,因病去世了。
在医院里,看着父亲慢慢停止心跳,我的天,塌了。处理后事的那几天,我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像个行尸走肉。大哥负责老家的丧葬事宜,我负责给亲朋好友发讣告。
我翻着手机通讯录,手指在“周启航”那三个字上,停留了很久很久。我们已经快三年没有任何联系了,我不知道该不该通知他。一方面,我心里还有一丝残存的幻想,我想着,当年我父亲生病,是他跑前跑后地帮忙,这份情,他总该还记得吧?另一方面,我又想起他在那场婚礼上的嘴脸,心里充满了厌恶和抵触。
最终,理智还是败给了那点可怜的念想。我想,婚丧嫁娶,红白喜事,这是一个人情社会里最基本的大事。就算我们之间有了隔阂,就算我们已经不再是兄弟,但看在当年我父亲也曾真心待他的份上,他于情于理,都应该来送老人家最后一程。哪怕不来,打个电话,发个信息,总该有吧?
我给他发去了一条信息,写得很克制:「启航,我父亲于昨日凌晨去世,三日后在老家出殡。告知你一声。」
信息发出去后,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接下来三天,我一直在等,等他的电话,等他的信息,甚至在出殡那天,我不停地朝着村口张望,幻想着那辆熟悉的宾利车会突然出现。
许多平时联系不多的战友,在收到消息后,都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有个叫薛志群的战友,当年在部队里是我的副班长,如今在邻省做点小生意,他硬是开了六百多公里的车,连夜赶到。一见到我,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眼圈一红,紧紧抱住我:「班长,节哀顺变!有任何事,你只管吩咐,别跟我客气!」
薛志群来了,很多很多战友都来了,唯独那个我曾经最看重、也最应该来的周启航,始终没有出现。
一直到丧事全部办完,宾客散尽,家里重新恢复冷清,我都没有等到周启航的任何消息。他就好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一样。我的那条信息,仿佛发给了一个死人。
我坐在父亲空荡荡的房间里,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最后,彻底凉透了。
直到父亲的头七都过了,在我已经彻底放弃,准备将他拉黑的时候,我的手机才突兀地响了一下。是一条微信消息,来自周启航。
消息很短,只有冷冰冰的六个字,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陈阳,节哀顺变吧」
看着那六个字,我突然就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这才彻底地、无可救药地意识到:原来在他“周总”的眼里,我们之间那点所谓的情分,早就在他还清那三十万的时候,就已经两清了。对于他这样一个身家亿万的大老板而言,我,陈阳,不过是他人生某个阶段一个已经毫无利用价值的“穷战友”罢了。我父亲的死,在他看来,或许还不如他一场高尔夫球赛来得重要。
我没有回复他。我只是默默地打开他的朋友圈,最后看了一眼。里面全是他和各种名流的合影,在高档酒店,在豪华游艇,在异国他乡。每一张照片里的他,都笑得春风得意。
然后,我平静地,按下了那个“屏蔽他”的按钮。
我不仇富,我也不嫉妒他的成功。但我不想再看到那张虚伪的脸,我也不愿意再假惺惺地去给他点赞,去给他那看似光鲜的生活,充当一个卑微的点缀。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的路,从那一刻起,彻底分开了。
09
时间一晃又是四年。这四年里,我的生活平静无波。我在鹏城换了一份更稳定的工作,在一家国企担任部门副总,收入虽然比不上周启航,但也算步入了中产阶级,生活安逸。儿子大学毕业后,考上了滨城的公务员,也算有了个好归宿。我把当年没买成的房子,在滨城给儿子买了,偶尔也会过去小住。
我以为,我和周启航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直到前几天,那个陌生的、归属地显示为滨城的号码,打乱了我的平静。
我接起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浓浓的优越感。
「喂?是老陈吗?陈阳!我是周启航啊!你小子可以啊,换号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谁。我淡淡地回了一句:「哦,是你啊。有事吗?」
我的冷淡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兴致。他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大得震得我耳朵疼:「老陈,你这人怎么还是这么个闷葫芦脾气!跟你说个天大的好事!我儿子,明天结婚!这次的场面,我跟你说,那可是空前的!我那个亲家,你知道是谁吗?滨城地产大王,王氏集团的董事长!强强联合,懂不懂?」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炫耀和得意,每一个字都在彰显着他如今的地位和人脉。
「我跟你说啊,这次婚礼,我把整个滨城最顶级的索菲特酒店顶层都包下来了,光是布置就花了几百万!到时候,滨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上都会来!你可得来啊!老战友,让你也见识见识真正的大场面,开开眼界!别一天到晚在鹏城那小地方待着,格局都小了!」
透过电话,我仿佛能清晰地看见他那副高高在上、唾沫横飞的嘴脸。
让我去开开眼界?让我去见识大场面?
我明白了。他打这个电话,根本不是念及什么旧情。他大概是想让我去看看,他如今有多么的风光,多么的成功。或者,是想让我在他那些非富即贵的朋友面前,充当一个他“不忘旧情”的活道具,来彰显他的“仁义”。
又或者,他只是单纯地,想在我这个“穷战友”面前,再享受一次那种高高在上的、被人仰望的快感。
就像当年在闷三儿的婚礼上一样。
一阵彻骨的恶心,从我的胃里翻涌上来。
我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吹嘘,平静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周启航,恭喜你。不过,我明天还有点事,走不开。」
「不去了。」
说完这句,不等他反应,我便挂断了电话。然后,毫不犹豫地,将这个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人这辈子,过了五十岁,就该学会做减法了。
那些让你不舒服的关系,那些早已变质的感情,就像衣柜里发了霉的旧衣服,留着占地方,看着还堵心。
哪怕是曾经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战友,也分三六九等。有的战友,是一辈子的兄弟,就像薛志群,哪怕远隔千里,你有事他第一个到。有的战友,说白了,只是同一列火车上的过客。
车到站了,人家早就换乘更豪华的专列一骑绝尘了,你又何必还站在原地,傻傻地以为,他会回头拉你一把呢?
该下车了。
10
我以为拉黑电话,就是我们之间最后的结局。没想到,半个小时后,我的手机微信突然响了。是一个好友申请,对方的头像,是一个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中年男人,背景是豪华的办公室,正是周启航。验证消息写着:陈阳,你什么意思?
我点了拒绝。
但他很执着,又发来一次。这次的验证消息,充满了质问和怒火:「陈阳!你他妈把老子电话拉黑了?你长本事了是吧?我儿子结婚,我亲自给你打电话请你,那是给你脸!你别给脸不要脸!」
看着这行字,我胸中积压了多年的怒火,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我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他立刻发来一长串的语音,点开来,全是他气急败坏的咆哮:「陈阳你牛逼了啊!现在敢不接我电话,还拉黑我了?怎么着,觉得我周启航高攀不起了?我告诉你,我今天请你,是看在咱们过去的情分上,想让你来沾沾喜气,认识几个人!你倒好,跟我甩脸子?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没有回复语音,只是平静地打了一行字过去:「周总,你误会了。我们之间,早就没什么情分可言了。」
他那边似乎愣了一下,然后打字速度飞快地回复:「放屁!我周启航什么时候忘了情分?你当年借我三十万,我不是连本带利还给你了吗?还送了你老婆一辆车!我他妈哪里对不起你了?」
看到这句话,我笑了。
「周启航,你记得我借你三十万,那你还记不记得,二零二一年冬天,我父亲去世了?」
这条信息发过去,对方沉默了。足足过了五分钟,他才回复过来,语气明显软化了一些:「……那事儿,我不是后来跟你说节哀了吗?那段时间我正好在欧洲谈一个几十亿的大项目,实在是抽不开身,手机信号也不好。这你也能怪我?」
又是借口。永远都是借口。
我没有再跟他争辩,只是发了最后一条信息。
「周启航,我父亲生病,你帮忙垫付医药费,这份恩,我陈阳记一辈子。我借你三十万,不是投资,是希望我的兄弟能过得好。这两件事,一码归一码。你还我钱,恩怨两清。但是,我父亲去世,你连一个电话都没有,这叫情分已尽。所以,你的婚礼,我不会去。就这样吧,祝令郎新婚快乐,祝周总你,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发完,不等他回复,我直接将他删除。世界,终于清静了。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周启航的执念,或者说,低估了我这个“不顺从”的道具,对他那膨胀到极致的自尊心的刺激。
婚礼当天,我正陪着老婆在公园散步,一个陌生的滨城号码打了进来。我本能地想挂掉,但鬼使神差地,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客气,又透着一丝傲慢:「请问是陈阳,陈叔叔吗?我是周子昂,周启航的儿子。」
我愣住了,没想到他会让他儿子给我打电话。
「哦,你好。恭喜你新婚大喜。」我客气地说道。
「谢谢陈叔。」周子昂顿了顿,然后说:「陈叔,我知道您跟我爸可能有点误会,但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我爸特别希望您能来。他说,您是他这辈子最重要、最铁的兄弟。您要是不来,他会遗憾一辈子的。所以,我想亲自邀请您,无论如何,请您来喝杯喜酒,好吗?」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我台阶,又把周启航抬到了一个“重情重义”的高度。如果我再拒绝,倒显得我小肚鸡肠,不近人情了。
我沉默了。
电话那头的周子昂,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犹豫,立刻加了一把火:「陈叔,您在哪儿?我现在就派车去接您!我们全家,都等着您来见证我的幸福!」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热情。
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愤怒?是好奇?还是最后一丝对过去的留恋?我竟然,答应了。
「好。我在滨江公园东门。」
或许,我是想去亲眼看看,那个我曾经视为兄弟的男人,如今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或许,我也是想去给那段早已死去的友情,举办一场正式的告别仪式。
二十分钟后,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安静地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坐在那辆价值千万的豪车里,车内弥漫着高级皮革和香水的味道,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我心里很清楚,这绝对不是周启航的本意,他那种人,请不动我,只会惱羞成怒,絕不會放低姿態让他儿子来求我。这背后,一定有别的原因。
到了索菲特酒店,门口的阵仗更是让我咋舌。几十辆豪车组成的车队,一眼望不到头,红色的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宴会厅,两旁站满了穿着旗袍的迎宾小姐。
我穿着一身普通的休闲装,在这金碧辉煌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就像一滴无意中溅入滚油锅里的清水,瞬间引来了无数异样的目光。
周子昂亲自在门口等我,他看到我,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亲热地挽住我的胳膊:「陈叔,您可算来了!我爸都念叨您好几遍了!」
他引着我走进那如同皇宫般的大厅,里面人声鼎沸,衣香鬓影。周启航和他那位珠光宝气的亲家,正站在台上致辞。
他一眼就看到了我,脸上先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得意,然后立刻换上了一副热情洋溢的笑容,他拿着麦克风,提高了音量,对着全场的宾客大声说道:「各位来宾,各位朋友!今天,我还要特别介绍一位贵客!他就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我的老战友,陈阳!」
所有的聚光灯,瞬间“刷”地一下,全部打在了我的身上。我被那刺眼的光照得有些睁不开眼。
周围的宾客都安静了下来,上千道目光,混杂着好奇、审视、同情和幸灾乐祸,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将我剥得体无完肤。
周启航清了清嗓子,脸上挂着那种我最熟悉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继续对着麦克风说道:「大家可能不知道,当年我创业,最艰难的时候,就是我这位好兄弟,他……」我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上了头顶。
我知道,他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将决定我们这三十年的兄弟情,是彻底化为一滩最恶臭的烂泥,还是能保留最后一丝体面。
我死死盯着他,只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他看着我,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终于开口了……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