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李老师,这道函数题我还是不太明白,您能再讲一遍吗?"
十六年前,她用这句话,让我在昏暗的补习教室里陪她度过了三年寒暑。
我从不厌烦,只是每次课后都会发现讲台上多了一瓶矿泉水,瓶身上还残留着她手心的温度。
十六年后,我坐在她公司的面试室里。
她是身价过亿的集团董事,我是前来应聘普通文员的落魄中年。
"李先生,您的工作经历……断档期有些久,方便说明一下原因吗?"
人事主管的语气客气而疏离,眼神里藏着职业化的打量。
我不敢让她——那个坐在长桌尽头、神色淡漠的苏婉清,认出我。于是刻意压低嗓音,低垂着头回答:"之前身体不太好,休养了一段时间。"
"明白了,今天的面试就先到这儿,请您回去等消息。"
我如获大赦,慌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我即将转身的那一刻,那个我曾用一道道习题陪伴过的女孩,如今雷厉风行的女人,突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整个会议室的空气瞬间凝固:
"你抬起头来。"
01
我叫李远,三十八岁那年失业的时候,整整三个月没敢告诉妻子。
每天早上七点,我还是会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装作去上班的样子出门。在小区门口的早餐店坐到八点半,然后去图书馆待到下午五点,再准时回家。
"今天累不累?"妻子接过我的包。
"还行,就是开了一天会。"我笑着说。
女儿在客厅做作业,抬头看我一眼:"爸,你衬衫领子都磨破了。"
"下个月发工资就买新的。"我摸摸她的头。
可下个月根本没有工资。
我原本是县城第三中学的数学老师,干了十五年。学校是民办的,前几年招生还不错,这两年越来越差。去年开始,工资就断断续续了。今年三月,校长突然失联,学校大门一锁,我们这些老教师连遣散费都没拿到。
"李老师,你学历不够啊。现在培训机构都要求硕士起步了。"
"李老师,你这个年纪……说实话,我们更倾向于招年轻人。"
"李老师,要不你考虑转行?数学老师转行能干什么?送外卖?"
我投了三十七份简历,只收到五个面试通知。每一次都被礼貌地拒绝。
那天晚上,女儿数学考了六十二分,哭着把卷子递给我。
"爸,我这道题不会。"
我看着那道二次函数题,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张脸——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学生,也是这样拿着卷子站在我面前。
"爸?你怎么了?"
"没事。"我接过卷子,"来,我教你。"
我在草稿纸上写着步骤,手却在发抖。那个女学生的脸越来越清晰,她站在办公室门口,手里攥着一张四十三分的数学卷子。
"李老师,您能帮我补补课吗?我妈说了,愿意出钱。"
那是十六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我二十二岁,刚从师范学院毕业,分配到县城第三中学教数学。她是高一(3)班的学生,成绩中等偏下,性格安静,总是一个人坐在教室最后一排。
我看着她眼睛里闪烁的期待,点了头:"行,但是我不收钱。你要是真想学好,就每天晚自习后留下来,我给你讲题。"
"那怎么能不给钱……"
"我说了不用。"我打断她,"你只要认真学就行。"
她愣了一下,用力点点头。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长达三年的补课。
那天夜里,妻子拿着银行卡对账单站在卧室门口,把我从回忆里拽了回来。
"李远,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失业了?"
我坐在床沿,低着头没说话。
"三个月没有工资入账!你以为我查不到?"她的声音在发抖,"你为什么要骗我?"
女儿在隔壁房间听到吵架声,门缝里透出一道光。
"我怕你担心。"
"我更怕你骗我!"妻子摔了手里的水杯,碎片溅到我脚边,"李远,这么多年我跟着你,从来没要求过什么。房子小就小,车子旧就旧,我都认了。可你连工作都没了还瞒着我,你让我怎么信你?"
"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下个月房贷怎么办?孩子的补课费怎么办?你爸住院的钱怎么办?"
我抬起头,看见妻子的眼泪掉下来。
她哭着收拾东西,带着女儿回了娘家。
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盯着茶几上那张破碎的全家福。
第二天早上,我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挂到了二手平台。电脑、相机、音响、甚至那台用了八年的跑步机。
还不够。
我去找老同事借钱。
"李远,不是不帮你,我们也不容易……"
"没事,我理解。"
我能理解,可理解解决不了问题。
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电话。
"请问是李远李先生吗?"
"我是。"
"我这边是星辉人力资源公司,有家企业在招行政专员,看您之前的工作经历,想问问您有没有兴趣?"
"什么企业?"
"云海集团,本地做金融投资的,规模挺大。薪资待遇也不错,五险一金齐全。"
云海集团。这个名字我在公交车广告上见过。
"我可以去试试。"
"那好,我给您发面试通知。对了,这个岗位竞争挺激烈的,您最好提前准备一下。"
挂了电话,我看着手机屏幕发呆。
行政专员,月薪六千到八千。对我来说已经是救命稻草了。
我必须拿下这份工作。
02
十六年前,我第一次给她补课的那个晚上,下着雨。
"李老师,这道题我实在看不懂。"她把作业本推到我面前。
我接过本子,上面的字迹工工整整,可解题步骤全是错的。
"你看,这里应该先化简,然后……"
"哦!我懂了!"她眼睛亮起来。
那是我最喜欢看到的表情。就像点燃了一盏灯。
每天晚上九点半,其他学生都回宿舍了,我们还在那间教室里。我在黑板上写题,她在下面做题。有时候一道题要讲三四遍,我也不急,换着角度给她解释。
"李老师,您不嫌我笨吗?"
"你不笨,只是基础差了点。慢慢来。"
她不说话了,低着头在本子上算题。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她轻轻说了句:"谢谢您。"
第二天早上,我在办公桌上发现了一瓶矿泉水,瓶身上还带着温度。
"李老师,您昨晚讲了两个小时,肯定口渴了。"她站在门口,脸有点红。
"谢谢。"我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从那以后,每次补课结束,讲台上都会多一瓶水。有时是矿泉水,有时是绿茶,有时是她从家里带来的柠檬水。
"李老师,我妈说柠檬水润嗓子,您讲课太辛苦了。"
"你妈对你挺好的。"
"她就我一个女儿,说砸锅卖铁也要供我读书。"她的声音有点哽咽,"可我成绩这么差,对不起她。"
"别这么想,你已经很努力了。"
我知道她家里不富裕。父亲在建筑工地打工,一年回来一次。母亲在菜市场卖菜,每天凌晨四点就要起床。她穿的校服总是洗得发白,鞋子也磨得快破了。
有一次月考,她数学考了六十八分。
"李老师!我及格了!"她跑进办公室,眼睛里闪着光。
"看到了吧,你能行的。"
"都是您教得好。"
"是你自己努力。"
她笑了,笑得很灿烂。
可到了高二下学期,她突然连续三天没来补课。
我在走廊里遇到她:"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有,就是……"她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可以跟老师说。"
她咬着嘴唇,眼泪突然掉了下来:"我爸在工地上出事了,从三楼摔下来,腿断了。医药费要好几万,我妈说……说让我别读了,出去打工。"
我的心沉了下去。
"你跟你妈商量了吗?"
"商量了,她不听。说家里实在没钱了,我爸还要做手术……"她哭得停不下来,"李老师,我真的不想放弃。马上就高三了,我好不容易才把成绩提上来……"
"别哭。"我递给她纸巾,"这样,你先回去上课。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李老师,您别……我知道您工资也不高……"
"听话,先回去。"
那天晚上,我翻出了自己的存款簿。
上面的数字是八千三百块,是我工作三年攒下的全部积蓄。我本来打算年底回老家给父母盖房子用的。
我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很久。
父母打来电话:"小远,今年能不能回来?咱家那房子实在太旧了,你爸腰不好,冬天冷得睡不着觉……"
"爸,今年可能不行。学校事情多。"
"那……明年呢?"
"明年一定。"
我挂了电话,闭上眼睛。
第二天早上,我去银行取了八千块,装在信封里,趁着早自习偷偷放进了她的课桌抽屉。
信封上我写了一句话:"这不是施舍,是一种投资。等你将来有出息了,记得还我十倍。"
我以为她会拒绝,可她没有。
那天下午,她来找我,眼睛红肿着,话都说不清楚。
"李老师,我……我一定会还您的。"
"我等着。"我笑了笑,"先好好学习。"
"可是八千块……"
"你要是真想还,就考个好大学,将来找份好工作。到时候十倍还我,八万块。"
她用力点头,眼泪又掉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八千块救了她父亲的命。手术做完,她父亲的腿保住了,虽然落下了残疾,但至少还能走路。
高三那年,她像变了个人。
每天早上六点到校,晚上十一点才走。我看着她在教室里埋头苦读,看着她趴在桌上睡着,看着她眼睛里的血丝越来越重。
"注意身体,别太拼了。"
"李老师,我不累。"
高考前一个月,她来找我:"李老师,您觉得我能考上吗?"
"能。"
"真的?"
"你现在模拟考都能考五百多分,本科线肯定没问题。"
她握紧拳头:"我一定要考上。不光是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您。"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她拿着成绩单跑进办公室。
"李老师!我考了五百三十一分!"
我接过成绩单,看着上面的数字,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真棒。能上什么学校?"
"省城财经大学!老师说够了!"
"那恭喜你。"
她突然哭了起来,抱着成绩单哭得像个孩子:"李老师,要不是您,我根本走不到今天……"
"别哭了,这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可是学费……"
"不是有助学贷款吗?你先去报到,其他的慢慢想办法。"
她擦干眼泪:"李老师,等我毕业了,一定第一个来还您钱。"
"好,我等着。"
送她去省城的那天,我站在车站看着大巴车远去。她趴在车窗上朝我挥手,脸上挂着眼泪,也挂着笑容。
我以为,那就是结局了。
一个老师帮助了一个学生,学生考上了大学,去了更广阔的天地。
我们的故事,应该就这样画上句号。
可我没想到,十六年后,我会以这种方式再见到她。
03
她去省城读书后,我们断了联系。
不是刻意的,只是生活把人推向了不同的方向。
她偶尔会写信回来,告诉我大学的生活,说自己在图书馆打工,说课程很难但她会努力。信的结尾总是那句话:"李老师,我不会忘记您的恩情。"
我每次都会回信,鼓励她好好学习。
可慢慢地,信越来越少。
大三那年,她寄来最后一封信:"李老师,我找到实习了,在一家投资公司。工作很忙,可能没时间写信了。您保重身体。"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音讯了。
我也没多想。毕竟人往高处走,她进了大城市,有了新的生活圈子,忘记一个小地方的老师,再正常不过。
那八千块钱,我从来没指望她能还。
我继续在三中教书,娶妻生子,日子平淡如水。
妻子是隔壁学校的化学老师,我们在一次教师联谊上认识,聊得来,就在一起了。
女儿出生那年,我三十岁。我抱着她,看着她小小的脸,心里涌起一股温暖。
我想,这就是我的生活了。
平凡,但踏实。
可踏实的生活,也会被现实击碎。
学校倒闭前,我就感觉到了不对劲。招生越来越少,工资一拖再拖,校长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
"李老师,再等等,资金周转一下就好了。"
"校长,我家里老人住院,急需用钱……"
"我知道我知道,下个月一定发。"
可下个月,校长失联了。
学校大门紧锁,我们这些老教师站在门口,看着保安贴上封条。
"怎么办?我们的工资呢?"
"报警吧,校长肯定跑路了。"
"报警有什么用?钱还能追回来?"
我站在人群里,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突然觉得很荒谬。
我在这里教了十五年书,从一个刚毕业的年轻人,熬成了一个中年人。到头来,连工资都拿不到。
那天晚上,我坐在书房里,翻出了以前的照片。
高三毕业那年的合影,全班四十八个学生,站成三排。我站在最边上,穿着那件白衬衫,笑得很灿烂。
我盯着照片看了很久,视线落在后排一个女孩子身上。
她笑得很开心,眼睛弯成了月牙。
04
找工作的日子,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时期。
我每天早上七点出门,装作去上班的样子。在小区门口的早餐店买一个包子,一碗粥,坐到八点半。
老板娘认识我:"李老师,今天不用上课?"
"嗯,学校放假。"
"那你怎么还这么早出来?"
"去图书馆看书。"
我端着粥,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上班族,心里空落落的。
图书馆很安静,我坐在角落里,打开招聘网站,一个一个投简历。
"李远,男,三十八岁,本科学历,十五年教学经验……"
我一遍遍修改简历,把"民办学校"改成"知名教育机构",把"数学老师"改成"教学管理",把"十五年"改成"丰富经验"。
可还是没用。
每次面试,结果都一样。
"李老师,你这个年纪做教育培训……说实话,我们更倾向于年轻人。年轻人有活力,跟学生也更聊得来。"
"李老师,你学历是本科对吧?我们现在的标准是硕士起步,本科的话……可能不太合适。"
"李老师,你之前一直在县城工作,没有大城市的经验,我们怕你适应不了……"
我听着这些拒绝,脸上保持着微笑,心里却在滴血。
我投了三十七份简历,面试了五次,全部失败。
最后一次面试,是在一家小培训机构。
办公室在居民楼里,只有三间教室,墙上的漆都剥落了。
"李老师,我们这边工资不高,一个月三千五,课时费另算。但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们现在学生不多,课时费可能没那么多……"
"我能接受。"
"那行,你下周一来上班吧。"
我站起来,伸出手:"谢谢您给我这个机会。"
可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又叫住了我。
"李老师,对了,我刚才忘了说,我们这边要求老师自己拉学生。你能保证每个月至少带来五个新生吗?"
我愣住了:"自己拉学生?"
"对啊,现在培训机构都这样。你有教学经验,应该有人脉吧?"
我的人脉都在县城,我现在连县城都回不去了。
"我……我试试。"
"那行,你好好考虑一下。"
我走出那栋居民楼,站在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突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手机响了,是妻子打来的。
"李远,你在哪?"
"在外面。"
"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去上班?"
我沉默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李远,你失业多久了?"
"三个月。"
电话那头传来她的哭声:"三个月!你瞒了我三个月!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这三个月我是怎么过的?"
"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房贷下个月就要还了,你爸住院的钱还欠着,女儿下学期要交学费,你告诉我怎么办?"
"我会想办法。"
"你怎么想办法?你连工作都找不到!"
"我……"
"李远,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相信你了。"
电话挂断了。
我站在街边,看着手机屏幕,眼泪掉了下来。
那天晚上,我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挂到了二手平台。电脑、相机、音响……那些年攒下的一点爱好,全都换成了钱。
还不够。
我去找了几个老同事借钱。
"李远,不是不帮你,实在是我们也不容易……"
"我知道,我知道。没事。"
我站在他们家门口,看着那扇慢慢关上的门,心里凉透了。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那个猎头打来了电话。
"李先生,有家公司在招行政专员,您要不要试试?"
"什么公司?"
"云海集团,做金融投资的,挺大的一家公司。"
我愣了一下。
云海集团。这个名字我在公交车广告上见过,是本地一家很有名的企业。
"行政专员,需要什么条件?"
"本科学历就可以,工作经验不限。主要负责文件管理、会议安排这些,月薪六千到八千。"
六千到八千。这个数字对我来说,已经是救命稻草了。
"我可以去试试。"
"那行,我给您发面试通知。对了,这个岗位竞争挺激烈的,您最好准备一下。另外,面试当天可能会有公司高层在场,您注意一下着装和礼仪。"
"好的,谢谢。"
挂了电话,我看着手机屏幕,心跳得很快。
我必须拿下这份工作。
05
面试通知上写着时间是周三下午两点。
我提前一天去买了一件新衬衫,白色的,一百二十块。付款的时候手在抖,因为钱包里只剩下三百块了。
"先生,需要包装吗?"
"不用。"
收银员看了我一眼,把衬衫装进袋子里。
我拎着袋子走出商场,手心全是汗。
那天晚上,我坐在书房里,打开电脑搜索云海集团的资料。
公司官网做得很精致,首页是一栋高楼的照片,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着光。
我点开"公司简介",一行行文字映入眼帘:
"云海集团成立于……主要业务涉及股权投资、资产管理、金融咨询……目前管理资产规模超过五十亿……"
我继续往下翻,看到了"管理团队"一栏。
最上面是董事长,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戴着金边眼镜,笑容温和。
往下是总裁、副总裁……
我的视线停在其中一张照片上。
那是一个女人,穿着深蓝色的职业套装,长发挽成低马尾,妆容精致。她没有笑,只是平静地看着镜头。
照片下面写着:苏婉清,集团董事、副总裁。
我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很久。
苏婉清。
这个名字,我已经十几年没听过了。
我点开她的介绍:"苏婉清,毕业于省城财经大学金融系,硕士学位。曾就职于……三十岁创办投资公司,五年内资产过亿……"
我的手开始发抖。
是她。
那个当年拿着四十三分数学卷子站在我面前的女孩,现在成了集团董事。
那个说要还我十倍的学生,现在身价过亿。
而我,却沦落到要去她的公司应聘一个基层职位。
我关掉网页,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我该去吗?
去了,她会不会认出我?
如果她认出了我,会是什么反应?
会感激,还是……尴尬?
我想起那封信:"李老师,我不会忘记您的恩情。"
可十几年过去了,她早就把我忘了吧。
那天晚上,我整夜没睡。
第二天早上,我还是决定去。
我需要这份工作,无论会遇到什么。
我穿上那件新衬衫,对着镜子整理了很久。
镜子里的人憔悴得像老了十岁,眼袋深重,头发也白了好几根。
我用水抹了抹头发,深吸一口气。
云海集团的大楼在市中心,四十三层,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我站在楼下,仰着头看,脖子都酸了。
这就是她现在的世界。
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保安拦住我:"先生,请问您找谁?"
"我来面试。"
"哪个部门?"
"人力资源部,三十八楼。"
"那边登记一下,拿访客卡。"
我在本子上写下名字和联系方式,手心全是汗,字都写歪了。
电梯里站着几个西装革履的人,谈论着股票和基金。我缩在角落,不敢出声。
三十八楼到了。
人力资源部的等候区坐着七八个人,有刚毕业的大学生,也有三十多岁的职场人。他们穿着讲究,简历装在精美的文件夹里,说话的语气都带着自信。
"听说这次招三个人,竞争挺大的。"
"没事,我之前在外企待过五年,经验应该够。"
"你们知道吗?云海的董事有个才三十四岁,白手起家,五年资产过亿……"
我坐在角落,把简历攥在手里,不敢参与他们的对话。
简历是在打印店打印的,纸张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角。
"李远?"前台叫我的名字。
"到。"我站起来。
"三号会议室,请进。"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长桌边坐着三个人。
左边是人事主管,戴着金边眼镜,三十多岁的样子。中间是部门经理,四十岁左右,表情严肃。
右边坐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深蓝色的职业套装,长发挽成低马尾,妆容精致。她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翻文件。
我的心跳得很快。
是她吗?
我不敢抬头确认。
"李先生,请坐。"人事主管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坐下,低着头,把简历放在桌上。手抖得厉害,纸张发出沙沙的声音。
"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我叫李远,三十八岁,之前在民办学校教数学,有十五年教学经验。学校倒闭后,我想转行从事行政工作……"
我说得很慢,声音压得很低。
"您为什么想来我们公司?"部门经理问。
"因为贵公司规模大,发展前景好,能提供稳定的工作环境。"
"可您之前是老师,做行政会不会不适应?"
"我愿意学习,也能吃苦。而且教学工作也涉及很多行政事务,比如档案管理、活动组织……"
"您对我们公司有什么了解?"
"我知道云海集团是本地知名的金融投资企业,业务涉及股权投资、资产管理等领域……"
我背出了提前准备好的答案。
那个坐在右边的女人始终没有说话,她只是安静地坐着,偶尔翻动一下手里的文件。
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像一把刀,慢慢剜着我的自尊。
"李先生,您的简历上……工作经历断档了三个月,能解释一下吗?"
我的心一紧。
"身体不太好,休养了一段时间。"
"具体是什么问题?"
"就是……肠胃不好,做了个小手术。"我撒了谎。
"现在恢复了吗?"
"恢复了。"
人事主管在本子上记着什么,部门经理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
气氛有些尴尬。
我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指。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昨天搬东西留下的污渍,我用力抠了抠,却抠不干净。
"李先生,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
"那好,今天的面试就到这里,请您回去等通知。"
我如释重负,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女人,终于开口了。
"等等。"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我整个人僵住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她终于合上文件夹。
我暗暗松了口气,以为自己躲过一劫。
"你能抬起头吗?"
心跳漏了一拍。
"从进来到现在,你一直低着头。简历上的照片也是五年前的。"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李远,你是不敢认我,还是怕我认出你?"
我僵在原地。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十六年了。当年你说过一句话——'这不是施舍,是一种投资,等你将来有出息了,记得还我十倍。'"
她弯下腰,视线与我平齐。
"我今天,就是来还债的。"
可她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我后背发凉——
那根本不是什么还债,而是一场我永远还不起的"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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