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这家照相馆有二十年了，生意是没过去那么好，但是也还过得去。生意最好的时候我开了二层楼的临街门面。现在就剩一楼的一间门面房。但这也是时代的进步吧。
本来我这条街上最多时有三家照相馆，现在也就我这一家了。因为我开的时间长，很多客户从孩童时期就开始在我这里照相，等他们长大成家有了自己的小孩后，又带着孩子来我的照相馆。这是我特别自豪的一点。
我有时觉着自己开的不是照相馆，这个地方充满了很多人的回忆。我在这里保管着他们的回忆。
记得在疫情前，附近小区的一个姑娘茂茂来找我，她家是我的老主顾，她和弟弟从小到大的照片，百天照、学生照、工作照等，都是在我这里拍摄的。
茂茂这次来，意思是要拍一张全家福，他们上次拍还是她上学那会的事情了。现在需要重新拍一张新照片了。等她弟弟从学校回来，他们全家就来拍照。她在我们当地一家大医院当医生，是家里的骄傲。
茂茂有时从我店门前过，会进来找我聊聊，有时我和媳妇也会问她一些医疗方面的东西，她会给我们一些建议。
茂茂总是说当医生太忙了，都没时间找男朋友，要是叔这里有合适的人，记得给她介绍一个。我说行，以后我要喝你的喜酒。她连连点头答应。
年前我没有等到茂茂来拍照，直到过年我想起这事情，给她发了一条过年的祝福信息，她没有回复我，我想，做医生的毕竟很忙。没过两天，我们就只能呆在家出不去了，每天在电视上看到各地的情况，心急不已，希望这场“狂风暴雨”能早些结束，我们都能平安度过，回归正常的生活。
终于，城市逐渐恢复了它往日的生机。我又可以开门营业，不过一开始人并不多，我又想起来茂茂，给她发了信息问她最近还忙不，啥时候来拍照呢？
茂茂依然没有回复我，渐渐地事情多起来，这事儿被我丢在脑后。直到春暖花开，有天上午，茂茂的爸妈还有她弟弟踏进了我的店面。
我赶紧招呼他们来坐，这一家人我都比较熟，寒暄几句，我说你们今天有空过来了，茂茂最近还在医院忙着吗？有段时间没看她从我这店面过了。
茂茂妈身子顿了一下，背过身子用手蹭了下脸。茂茂弟弟一直站着，把头侧过一边去不说话。茂茂爸低头扣着手，有点颤抖地低声说道：“茂茂去支援前线了，没回来。”
我媳妇正在给他们端茶，听到这话，手一抖，纸杯一下落了地，开水洒了一片，我们慌忙收拾着。我的心脏狂跳个不停，无法相信茂茂再也不会从我门前走过和我打招呼。
茂茂爸再抬头看向我时，眼睛已经通红，他说：“老陈，我至今都不敢和两边的老人说这事情啊，我说她还没回来呢。那边医院还需要人手的。可是闺女走之前就说回来以后要一起拍全家福，我想着，还是要圆了她这个心愿呢。”
茂茂爸说完后，从背包里取出一个12寸的相框，里面的照片是她上班前在我这里拍的证件照，姑娘穿着白大褂笑得很灿烂。他说这是单位给安排弄好的，这次就用它了。
我看着照片里的茂茂，一句话都说不出，喉咙发干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我做了深呼吸，缓了一下，招呼媳妇给他们几个人整理下，简单地化个妆。
等把几人收拾利索后，茂茂爸妈在摄影棚里坐下。两个人一左一右中间捧着茂茂的照片，儿子站在后排手搭在爸妈的肩上。茂茂妈摩挲着照片说：“茂茂，我们来拍全家福了，带着你一起呢啊，这家里永远有你的位置。”
一家人努力让自己笑着面对镜头，我站在相机后面，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这场景我实在是有点受不住，我抬起身子，擦了一把眼泪，和他们说：“我想了个方法，大哥嫂子你们这样子，来，把茂茂的照片放下，我给你拍一张更好的全家福。”
我看他们有些疑惑的神情，继续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让弟弟站在后排边上，空出一个人的位置，你们给我发一张茂茂的全身照，我用软件处理下，把茂茂的照片放进今天照的里面，这样出来就是一张完整的全家福。”
我看到这一家人的表情变得生动起来，他们连声说好。这也是我能为他们做的一点点事情了。
等他们拍完照说要付钱，我坚决不让。我说茂茂是英雄，我不能收这个钱，你们信任我在这里拍，一定给你们处理好。
茂茂爸妈忍不住又哭了出来，连声对我说谢谢，我知道这姑娘是两口子的心头肉。
他们走后没多久，我关了店门，茂茂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和我家孩子差不多大小。我克制不住自己的悲伤，抱着媳妇哭了一场。我都这么难受，不要说茂茂的家人该有多伤心。
等照片处理好，我通知茂茂爸来取，他看着照片里的茂茂，说：“老陈，你看茂茂还在呢，她可以一直陪着我们了。”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生怕自己绷不住也让他更难过，走的时候，他对我鞠躬感谢，头上的青丝明显比上次又少了一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只有自己才知道有多痛。
还有一次，是一个年轻女人，我也不清楚她年龄多大。反正一开始，我以为她不是个正常人。
我的拍照手艺在这附近是有些小名气的，有些人是通过亲朋好友介绍，专门跨几个区跑到我这里拍照。这也很正常，就像我们为了去一家好吃的餐馆也会跑很远的路一样。
我有天刚开门不久，就看到一个年轻女子在附近晃悠，开始我以为是路人在等人。过了一会儿，看她慢慢地靠近我的店面，时不时用余光扫下店内。我还在想，这是不好意思进来还是要干嘛，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招呼下？ 媳妇还没过来，不然她去最合适。
正当我脑海里面东想西想，再一转头人不见了。算了，可能就是闲逛的人吧。第二天中午，我们在店里刚吃过午饭，这天上午都没有人进店来，感觉有些无聊。我想玩会儿手机，在柜台后一扭头又看到了昨天那个姑娘。
媳妇正在后面收拾碗筷，我过去叫她先出来招呼下，门口有个姑娘昨天也开了，但是没有进来，看看咋回事儿。
媳妇擦着手就出来了，一看媳妇要作势推门的样子，姑娘一个转身就走开了。媳妇看人走了，一脸坏笑地看着我，说：“这个年轻姑娘你是不是认识啊，看到我就跑了。你要不要先交代下外面有啥风流韵事？把人家玩弄了，上门来要个说法，或者是？”
我一听这话脸都要变绿了，连忙摆手否认，这是什么跟什么啊，咋可能我有啥风流韵事。我猜媳妇肯定是想到什么狗血电视剧里面的剧情了。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过了两天这姑娘又出现在我店门口，我决定自己出门问个清楚，身正不怕影子斜。看看到底咋回事儿。
等我出去后，姑娘看着我过来，倒也没想跑的意思。我问她，是想要拍照吗，还是有别的事情？姑娘抿了抿嘴，说自己是想拍照的，问我敢不敢给她拍。
我笑了，说，我给你拍照是要被雷公用闪电劈开咋的？想要拍啥照片，进店里来坐下说吗。
姑娘一仰头，咧嘴做出有点坏坏的样子，说：“这可是你说的。这样我就没啥负担了。”我有点不太明白她是要干嘛，让她进店详谈。
媳妇这会儿出去买东西，就我一人在店里。她坐在沙发上，眼神没有刚才在外面那么活泼。整个人变得安静起来，我问她，你是要拍哪种照片？想要去出外景那种美美的写真吗？
现在年轻人中间还是挺流行这种风格的，这活儿我也能接，不过不多就是。没想到姑娘慢悠悠地说了一句：“我想拍那种全身不穿衣服的写真。”
我当时可是傻了眼，这种活儿我还没接过，只是听说过。这年轻人现在都玩这么野的吗？我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你，你，你这要求，我，估计是拍不了。”
姑娘无力地靠在沙发上，眼里似乎失去光一般，说：“我得乳腺癌了，医生现在让我切除胸部，保守治疗已经不行了。”
我大概知道乳腺癌这个概念，对于女性来说这病真的很要命。我忍不住问：“你这年纪轻轻的咋会得这个？”话一出口，我觉着自己说错话了，人本来得病已经很难受，还要这么问真的是该被打了。
姑娘双手抱着交叉看着前方，说：“我妈也是这个病，她早就走了。我男朋友现在因为这个和我分手，道理我都懂，但是情感上难以接受。但我清楚，就算切掉也不能保证后续治疗能控制住。或许对我来说生命只是时间问题，不如疯狂一把，给自己留个纪念算了。”
我听完她说的话，没有马上做出回复。她现在这样，似乎是什么都不在乎，想要豁出去的那种。但是这个需求之前没有接过，会不会给我带来麻烦？
姑娘看我若有所思的样子，马上说道：“大哥，我是来拍照，不会给你添麻烦，我一朋友在你这拍过照片，说你服务和拍摄技术好。所以我也想来拍。你就把我的胸部拍得唯美一点，我拿来留给自己看的。钱也不会少给你，这你放心。”
我想了想，人家姑娘大大方方的，我这么推三阻四，似乎显得我不是那么正经。这活接下来，对我来说也没啥损失，权当是艺术拍摄吗。那拍电影不是也有光屁股的吗。
于是，我答应了姑娘的要求，约定了一个时间，到时候我专门为她一个人服务。 我和媳妇说了这件事，本来我担心她会多想要骂我，可是，她却很认真地对我说要给人家姑娘拍好，不能辜负她对我的信任。媳妇说拍摄那天她不去店里，免得姑娘尴尬，让我一个人去就好。
在拍摄那天我开门等姑娘过来时，觉着自己的工作有一种神圣的使命感。姑娘如约而至，她还拖着一个旅行箱，说里面是她要换的衣服。等她进来后，我把店门反锁，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
我去摄影棚准备时，姑娘在梳妆台前坐下，给自己补妆。我看着她的背影，心想这么漂亮的姑娘，得了这种严重的疾病，真是可惜。
我在摄影棚等她换好衣服过来，我也没注意时间过了多久，想出去叫一声时，看到姑娘穿着一件半透明的纱裙进来了，手捧着一束玫瑰花，头上还戴着一条新娘结婚的头纱。这裙子她穿着真的好看，能隐约看到她饱满的曲线。
姑娘抬头看着我，有一丝羞涩。我连忙转移下目光，说你今天真的很美，我一定给你拍好。她点头笑了笑，站在摄影棚中间，我调整着相机的角度，让她放松摆一些造型。
我正在专心拍摄，姑娘摆完几个造型后，突然轻轻脱下了身上的纱裙，我刚想说话但又控制住自己不要出声。我的耳朵根子觉着火烧火燎的，她把纱裙全部褪下，自己只是捧着一束玫瑰，刻意露出胸部，微笑着看向我的镜头。
我的手不住地按下快门，捕捉了这一幕幕画面。接着她扔掉了玫瑰花，轻轻地拉着头纱对着镜头展示自己的身体。我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这种年轻的酮体实在太美好了。
姑娘好像意识到她撩拨到了我，缓缓向我走来，我抬起头说她是不是要再换一套衣服。但是她绕过相机，离我很近的距离叉开腿站着，身子前倾说：“哥，拍完照后，我下周就要上手术台了。我也有段时间没做，这是我作为完整的女人最后的日子了。你给我一次吧，再好好爽下。”
我吓得不行，这种事情谁能说得好啊，一边后退一边结结巴巴地说：“今，今天，拍，拍差不多了。你先回，照片我弄好给你。”
我赶紧出了摄影棚，去洗把脸。说实话一点反应没有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告诉自己不可能发生点什么，不然这性质就变了。
等我从洗手间出来，女孩穿好了来时的衣服，给我扫码转账中。我刚要说什么，她用眼神制止了我。她在纸上写下了手机号，等照片处理好联系她。
我在后期处理照片时，再看这些画面，冲击力比拍摄时少了很多。等弄好照片，我联系她过来取，但她来时，我不在店里，是媳妇拿给她的。电子版我也给她用优盘装了一份，我电脑里的全部点了删除。
此后我再也没见过这姑娘，希望她能顺利恢复吧。这家照相馆我打算一直开到老，不指望女儿接班，我守着这里就行。人生里有太多错过和遗憾，过好当下每一天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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