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网郑州7月12日电(记者 双瑞 黎华玲 刘丽琴)“觉得生活不知道往哪里走。”说出这句话时,在富士康车间流水线上工作了两年的26岁工人李想,轻轻把头转向窗口,眼神疲倦又迷惘,脸上流露出与年龄不相称的沧桑感。

作为全球最大电子产品代工企业,富士康在中国内地雇佣了约120万名员工,大部分是像李想这样从农村出来的年轻人。在组装苹果手机的富士康郑州生产基地,每天数以万计的手机从李想和他的工友手里生产出来,流向世界各地的消费者。

“我的双手摸过的iphone加起来可以盖一栋二层楼房了,可我的工资却买不起一间房子用的砖!”李想说,自己没有学历、没有技术,每天重复简单而机械的动作。从车间流水线回到逼仄的宿舍,静下来的他常常问自己:“青春一去不返,谁能告诉我未来在哪里?”

走出农村家门时,李想一度以为自己能在城市安家落户。他出生于人口大省河南,多年来从这里出去的农民工遍布全中国及40多个国家和地区。父亲很早就去世了,母亲和李想都相信,上学读书或学得一技之长会让他过上跟父辈不一样的生活。

后来,李想考上一所中专院校的钳工专业,开始觉得拥有一份能够成家养家的工作、让母亲不再操劳变得不遥远。因为老师告诉他,钳工专业在市场上很热门,毕业后工作好找、挣钱又多。

但很快,李想就碰壁了。他发现,劳务市场上最常见的招工类型是普工,对技术能力不作要求,他几乎找不到专业对口的工作。为了糊口,他辗转于南方沿海城市的各类中小型加工企业,做一些“看一眼就会”的工作,每月1000多元的工资,令他常常捉襟见肘。

2011年初,新建的富士康郑州园区招工,李想重新燃起希望。在他看来,全球500强的光环有着无可比拟的吸引力,几乎可以料想待遇也将扶摇直上,但不久后,他再次心灰意冷。

起初,他以培训的名义被派往富士康烟台厂区工作10个月。令他记忆犹新的是,脚后跟的茧在离开那里一年后仍没有蜕。当时他负责产品烤漆环节,一天11个小时站在流水线支架前往上挂原件,这项工作跟流水线其他许许多多环节一样,被富士康工人评价为“是个人就会干的活儿”,月收入始终在2000元徘徊。

“离岗如厕,太累太困,竟在厕所睡着”,“加班到精神恍惚”,“连续7个月工资不到2000元了”,这样的工作记录频繁在李想的微博上出现。不过,长时间简单机械的劳动并不是最难忍受的。在车间,工作姿势、离岗时间甚至衣服拉链位置都有严格规定;在生活区,同乡不会被安排在一间宿舍,加上工作时间不一致,往往同住一屋几个月还说不上话。

不久前,李想从流水线工人晋升为全技员,处于这个企业多达13级的权力结构体系的第二层,但他并没有感到多少喜悦。除了继续晋升的重重困难,他认为,自己的生活只是孤独地工作和睡觉,城市里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我没学历也没技术,对外面的情况不了解,离开这儿又能干什么呢?”李想说,很多次下定决心告别目前的工作,但又屡屡在现实面前却步。

长期研究中国劳动市场的学者、河南财经政法大学市场经济研究所所长樊明说,与第一代农民工相比,许多年轻人不再满足于为回归乡土积累财富,而是有着在城市落地生根、获得有尊严生活的强烈愿望,然而靠简单机械的劳动很难实现,他们需要更多提升和充实自己的机会。

2.5亿农民工的生存状况引起了中国政府极大关注。首先体现在更加注重倾听农民工群体的声音,例如农民工全国人大代表从5年前的3名增加到31名。此外,还出台了许多保护农民工的措施,比如提高农民工工资待遇、扩大农民工参加社会保险覆盖面。

但对于处于转型期,城乡差距、贫富差距还相当大的13亿人口大国,要实现人人享有尊严的生活,让每个人的梦想都能得到实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看着脸色严肃、时不时陷入沉默的李想,很难想象他带着一丝留恋所描绘的曾经开朗热情的自己。他仍旧喜欢读书,尤其喜欢鲁迅的杂文,这跟周围多数工友不同。他能指出某家出版社的《鲁迅杂文全集》缺了哪篇文章,鲁迅的名言信手拈来,说话偶尔也带有鲁迅式的犀利冷冽。

李想说,鲁迅的思想可以让他在混沌的现实生活中保持清醒。尽管现实与理想相距甚远,但他并没有绝望,仍为改变现状而努力,因为不希望未来的孩子步自己后尘成为“三代农民工”。

(原标题:寻梦中国:一名富士康农民工的梦想与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