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文学译者、资深编辑黄昱宁

黄昱宁

编辑这行干了十多年,有些习惯早已成了条件反射。比如,每年排工作时间表,会先在八月的那一周做上记号,再往前倒推,排定新书的生产周期,计算有多少重头书能赶上这趟集——当然,难免也要提醒自己,务必把一年里最充沛的体力攒到八月。也真得细想想才会意识到,不知不觉间,上海书展确实成了我每年最期待也最“害怕”的节日。

怎么能不害怕呢?据我自己的不完全统计,这十年里,至少有一次撞上台风暴雨,大水过膝;有两三回被超过四十度的高温拦腰抱住,动弹不得,喝水的速度怎么也赶不上挥汗的速度;至于在书展摊位上脚不沾地地“导购”,朝九晚六地练站姿(今年的最新消息是开放时间全部都被延伸到了朝九晚九……),间或擦把汗、补个妆到某个会场上主持新书发布会的经历,早已成了每个编辑的年度功课。好在,天平两端,恐惧指数再高,似乎还是远远抵不上期待的重量。期待什么呢?是销售排行榜上的名次,还是等待签售的长龙,抑或是曲终人散后码洋增长的喜报?其实也不是,至少不全是。于我,最心心念念的倒是从第一届起就时常看到的场景:那些手里抱着刚买来的新书的孩子们,等不及回家就一屁股坐在上海展览中心俄式大厦的大理石台阶上,读得狼吞虎咽。站在中央大厅抬头看,每时每刻,台阶上总是三三两两地坐着这样的孩子。有雄浑的廊柱作背景,这一幕合该是一幅油画的格局,交织着某种最喧闹也最安静、最轻灵也最浓重、最古老也最年轻的东西。我把这画存在记忆里,每每被所谓“夕阳产业”的警钟震得心烦意乱时,就把它从记忆里取出来——真的够我抵挡好一阵。

事实上,在国内的几大重要书展中,惟有上海书展是完全以普通读者为导向的。在我看来,若称其为“与读者距离最近的书展”,也并不为过。作为出版从业者,站在自家摊位前,替挤得满头大汗的读者找几本书,观察他们面对新书的第一反应,旁听几句他们的议论,不仅饶有趣味,而且也是获得第一手市场反馈的好机会。十年来,虽然也克服过不少困难(记得有一年甚至连场地都挪到了西区),可这种导向始终没有改变——非但没有改变,每年我还能在很多细节中看到不同程度的强化。比如这两年新增的现场购书快递环节,就颇能体现海派“细节至上”的服务理念。

海派的另一大特色是“稳中求变”,这一点淋漓尽致地体现在上海书展的十年历程中,近三年,“国际文学周”成了上海书展中最抢眼的风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来了,国际畅销书作家也来了——迎接他们的,是阵势不输于爱丁堡国际读书节的高规格论坛和雅致而不失亲和力的读书交流会。曾有业内同仁问我,这样繁复而“洋气”的事情究竟是怎样办成的。我的回答是:“你看看国内那么多书展,那么多出版业会议,有哪一项是从一年前就开始筹备的?三届国际文学周,每一届都筹备整整一年,其间的多次开会协调,背后多少反反复复,也只有我们这些参与其中的工作人员才清楚。你们看到的是那一周里的 白毛浮绿水 ,看不到的是我们在一年里坚持不懈的 红掌拨清波 。如此,而已。”说这话的时候,我的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