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其章

《水磨集》是本1935年出版的诗集。它有几个特别之处:一、印数少,只印五百册,“五厄十劫”,留不下几册了。二、诗集的作者贾芝先生健在,今年12月贾老一百岁高寿;三、贾老是李大钊的女婿。

我原先根本不知道民国稀见书里还有本《水磨集》,藏书家们的书话里好像也没有谁提到过它。十好几年前,与书友们一起逛潘家园旧书摊,有两位书友(胡君柯君)在书摊区没有收获,就往古玩区碰运气,盖古玩摊零星也会捎带卖些杂书。有一个摊主是天津的,每逢周六周日到潘家园摆两天摊,他的摊上货色很杂,不时有稀见书闪现,但我从未碰着过,都是听胡柯两位讲的。这一天中午逛完了书摊照例找一家小馆子吃饭,饭前照例是拿出各自的遛摊所得。胡君洋洋自得地拿出《水磨集》,十品书,崭崭新,大家一起叫好。问价钱,区区六十元,大家一起说便宜。

此时柯君面露惭色,原来柯君胡君一前一后“前后脚”看到天津人摊上的《水磨集》,柯君先拿起书来问价,“六十!”柯习惯性地还价,“五十!”天津人不答应,柯就把书放回去了。后面的胡君就势又把书拿起来说,“你不要我要!”二话不说迅速给了天津人六十块钱,柯君再悔已迟。

书友之间的明争暗斗,我原先以为是只有像我们这样低层次的爱书人才会有的习性。近来读了许礼平先生的新书《旧日风云》,在书中找到一段,读了大叫妙,妙,原来“大人物”们也有“小心眼”。

《名家翰墨》杂志乃许礼平创办,超一流的美术刊物。九十年代中期我在海淀图书城第一次看到它,“惊艳”得不得了。一百七十元一本,贵是够贵的,当时内地的杂志,定价十块钱以上的少之又少。许礼平广邀名家为《名家翰墨》题写刊名,并且将众名家题写的“名家翰墨”全部刊登于创刊号,名家们不知道许礼平早已内定了采用明代邝露(1604-1650)的隶书“名家翰墨”,你们写了半天跟邝露一比,只是献丑而已。

许礼平在《“名家翰墨”之“偶然”》里叙述了这么一段:

当初,这“名家翰墨”四字悬挂在香港摩啰街古玩店的二楼,这是店老板黄维熊老先生办公会客之所,一般客人只能在楼下。忘了那是一九八六年还是一九八七年,我与常宗豪,阮廷焯两教授暨黄轩利大律师一起登大雅古玩店的二楼。我一眼看见这个宝贝,已是一见钟情,又怕三位先开声。稍息,见三位没哼声,我立即问价,黄伯回说两千,但千字的声音拖长些,大概见我很想要的神色,千字之后却有个“五”字收音,即两千五。我即说谢谢!我要!立即开支票交易。主人黄维熊老先生阴声细气说,其实早有几位朋友看过想要,但未下决定。其中一位是澳门新马路一号J永大古玩号邓苍梧。而最近还听到本港一位古琴藏家沈君就是先我一日看到的,因为邝露是广东四大名琴(绿绮台琴)的藏者,琴人的书法自然是很适合于他的,但该藏家当时未决断,终至贻误,听说他后来为此也颇为后悔。

三个“立即”,显示了许礼平的果断。许亦不无得意地道出了一条收藏的真理:“买古董,定真假是一难。真假已定,则价值位置又是一难,这两者肯定下来,便该是 心痛 和 后悔 的选择。其分别是:花钱会 心痛 ,但 心痛 会随时间慢慢淡忘。但买不到的 后悔 。则是会与日俱增的。”

与《水磨集》擦肩的柯君不用说即属于后者。因此,当我最近碰到一个机会让我可以从容决定买不买《水磨集》之时,我咨询了胡柯二君,两位的态度很有意思。胡君虽有“专美于前”的心理,但还是劝我不惜代价(比他当年买价贵十倍不止)。柯君很不愿意我揭开旧时伤疤,他说:“《水磨集》作者不是大名头,若是俞平伯的诗集,我才不会错失呢。”我闻此言,总觉得是酸语。就算不征求二位的意见,我也是会买的,以往“后悔”的教训还少么。

“故都那种沉重却又残破、恢弘却又古旧、亲近却又遥远的双重现实。从城墙剥落的壁面和故宫颓败的飞檐中,从市井打不起真精神的热闹。”这是《水磨集》诞生年代的写照。

贾芝说:“我们商定出版一套 泉社丛书 ,我的这本《水磨集》,也是在覃子豪、沈毅走后,我和朱颜(即朱锡侯)、周麟共同设计和交涉出版的,没想到这套丛书计划难以实现,我出了第一本,也是惟一的一本 泉社丛书 了。”(贾芝《忆诗友覃子豪》)

《水磨集》目次:水磨老人自述 / 日暮 / 雨天游湖 / 塞上曲 / 无题 / 黄昏 / 钟声 / 过客 / 哦!Guitare!/ 旅心 / 丁香花 / 到一个城市 / 四月 / 轻快的湖 / 北海白塔 / 夕阳话 / 当你不在的时候 / 秋天 / 音乐篇 / 红叶山 / 西郊步 / 一个沉默 / 印诗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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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磨集

泉社丛书之一

著者 贾芝

发行者 泉社 北平东华门大街九七号

总经销处 泉社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初版500册

每册实价五角五分

像所有新文艺诗集一样,《水磨集》也是小巧玲珑的外形,毛边的装帧,可爱的勒口,短短的篇幅(64页),素洁的封面,飘逸的语句,疏可走马的内页。识纸的行家说《水磨集》使用的是木造纸(比一般印书纸厚实)。

我这本《水磨集》有个重大缺陷,着过水了。这个缺陷使得胡柯二君心里稍感宽慰吧,这是我的猜想,因为同样的心理我有过很多次。

贾芝写有《关于周作人的一点史料——他与李大钊的一家》,里面讲的事实,我劝那些对周作人无休止的说三道四的人不妨读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