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朝新

几天前，我得知律师陈有西为东星集团的官司到了武汉，就估摸着已出狱的昔日武汉首富、东星集团创办人兰世立最近会有动作。果然，这几天各路媒体纷纷涌向武汉采访他，文字里都是我曾熟悉的人与事，而兰氏背后的官商关系再次成为热点议题。

2009年3月，武汉市政府向有关部门申请东星航空停飞的消息传出后，当时在某报工作的我奉命飞赴武汉介入采访。头几天，武汉市官方不太理睬媒体，兰世立的部下则四处活动接受媒体采访，我约见了多名东星的高管，舆论当时对武汉市颇为不利。

2009年3月17日，我去武汉交通运输委员会找一名官员。此人不在办公室，我在他办公室坐等。坐了十多分钟，他的一名手下接了一个电话。电话里，武汉市交委工作人员告诉对方：领导们都在三楼（事隔多年，记得未必准确）开会，有市领导来了。

听到这话，我猜测或许是在开与东星有关的会。于是拎包直冲三楼。

果然，会议室里，时任武汉市委常委、市政府常务副市长的袁善腊正率领武汉市中级人民法院、武汉市交委、武汉市委宣传部、武汉市几家银行等部门的头头脑脑在开会。我拿着录音笔站在会议室门口，把门推开一条缝，整个会议一路听完。有人出来抽烟上厕所打电话，我就立马走开。

没听几句，我就听到袁善腊提到了我当时所供职媒体的名字：“有个XX报，这几天在批评我们，封杀他。”袁善腊语气之霸道，我至今记忆犹新。武汉市委宣传部一名副部长接话：XX报很有影响，封杀没有用，应该引导他们配合我们的工作。我拿出手机，笑着用短信将上述对话报告给了报社领导。

2014年2月18日、19日，我数次与袁善腊面谈，当面提到上面的往事，他呵呵一笑，说不记得了。

兰世立，或许是个机灵的商人，但在事业达到某个高度后，在处理与政府的关系上出现了偏差。这几天，他接受媒体采访时否认他的旧部说他不善于跟官员打交道的评价。可我所了解的一些事情，或许能说明一二。

至少有两个可靠而不同的信息源告诉我，兰世立曾在一个湖北民营企业论坛上当着时任省委书记的面说湖北的投资环境不好。一个是参加过此次会议的当地媒体，一个是兰世立昔日的副手马格胜。

今年2月19日，我与袁善腊见面时，他也证实确有其事，“领导很生气”。事实上，东星航空能拿到那么多的航线，时任湖北省的主要官员帮了兰世立的大忙。

2011年，马格胜告诉我：2005年，东星办航空公司的时候，湖北多名高层官员给予了支持，时任湖北省委书记和省长联名给民航总局致信请求支持。信递交一个月后，中国民航总局正式批准东星航空有限公司筹建了。

与袁善腊见面时，他证实了湖北当时主要领导给了兰世立大力支持。兰世立批评湖北的投资环境不好后，湖北官员当场反驳批评兰世立：“你说湖北的环境不好，你的航线是谁给你跑下来的？”一些地方政府的心态很简单：我帮你把企业做起来了，你应该听话，起码应该尊重和感恩。这种心态，当下很常见，也很正常。

我见过多名兰世立的旧部，副总经理、副总裁之类，他们都认为兰世立彼时有些骄狂。

2006年左右，我手中至少有三本东星集团印制的《总裁语录》，厚厚的，全是兰世立的讲话。我看到这些印刷物很惊讶：一个商人，怎么敢这么高调给自己印语录还四处发送？东星航空最红火时，兰世立试图邀请一个武汉的媒体朋友去主编东星集团的内部报纸《东星报》，我极力阻拦：此人如此张扬，迟早出事。朋友在我的劝阻下，放弃了入职东星。

此后，兰氏与当地的官商关系日趋紧张。马格胜告诉我，2007年5月1日深夜，湖北一位副省长找兰世立谈过一次话，历时半小时。谈话中，这位副省长提醒兰世立：“得到鲜花和掌声后，下台要记得跟台下的人握个手，要表示一种感激和谦虚。”该副省长还提醒兰世立，不要到处飞来飞去接受采访，多花点时间在办公室踱方步，搞好企业内部管理。

一个民营企业家，需要副省长提醒和教他怎么做人，这多少有点奇怪。这个细节，足见当下民营企业家生存环境之复杂。不管怎样，副省长的那个提醒，晚了。

（作者系媒体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