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娘与雷妍参加第三届大东亚文学者大会(南京)时留影,原载1945年1月日本朝日新闻社《大陆画刊》第六卷第一号。

谢其章

“南玲北梅”算是个半老不新的话题,现在重提,我也觉得没啥意思了,因为这个话题还是面对面的辩论比较有意思,也比较能够说得清楚,而在纸面上争论来争论去,永远像是“捣浆糊”。既然觉得没意思,“为什么你还要一写再写呢?”——有人如此质疑我。我忽然发现破解“南玲北梅”这个伪命题很像上初中时的解几何题,已知条件越多,解题就越容易。现在我手头的材料足够给出答案了,我心情愉快地来解这道题,有知识的“白相人”爱说什么说什么。为了把话说清楚,分“自编”与“自演”两部分。

梅娘自编“南玲北梅”

先说我手头的材料,所谓材料并非如何机密,或如何神秘(只有“领受文学赏的梅娘女士”照片,乃第一次披露)。但是一旦将这些唾手可得的材料,全部摆在眼前,稍加分析串联,“南玲北梅”之真相便昭然若揭。

一、陈放《一个女作家的一生》,1987年第4期《追求》杂志;

二、陈放《一个女作家一生》,1993年10月(总第5期)《星光》杂志;

三、张泉《沦陷时期北京文学八年》,1994年10月,中国和平出版社;

四、梅娘《往事》,1995年2月作;

五、梅娘《我与张爱玲》,1996年初冬作,刊1997年4月《中华读书报》;

六、梅娘《记忆断片》,1997年4月应《现代家庭》记者之约作;

七、梅娘《北梅说给南玲的话》,2001年11月27日《北京青年报》;

八、张泉《抗战时期的华北文学》,2005年5月,贵州教育出版社;

九、梅娘《梅娘近作及书简》,2005年8月,同心出版社;

十、止庵《关于“南玲北梅”》,2005年11月30日《中华读书报》;

十一、郝啸野《梅娘的回忆可信吗?》,2006年1月18日《中华读书报》;

十二、张泉《也说“南玲北梅”——兼谈如何看待“口述历史”》;

十三、刘琼《从“南玲北梅”说起》,2006年3月17日《人民日报》;

十四、北京上海沦陷时期所出期刊几十种(本文所涉及的《中华周报》乃北京出版)。

张泉说:

就我目前为止的视野所及,“南玲北梅”说最早见诸陈放的文章《一个女作家的一生》(刊于1987年第3期《追求》杂志):

1942年,北平的马德增书店和上海的宇宙风书店,联合发起了“读者喜爱的女作家调查”,调查结果,南方的张爱玲和北方的梅娘,是读者最喜爱的两位年轻的女作家。从此,文坛上出现了“南玲北梅”之说。

那么,《一个女作家的一生》是篇什么样的文章呢?我把1987年所出的六期《追求》全买了来(幸亏全买了,因为陈放的文章未刊在第3期,而是第4期),我是从不买这种杂志的,这次实出无奈。六期全买好像是浪费,实则大有意外之收获。陈放《一个女作家的一生》是他的“准报告文学”系列的第二篇,第一篇是刊于该刊第2期的《“服装女皇”与潜在的激流》。这位“服装女皇”真名单小燕,陈放称“我的电影剧本《时装模特之死》由长春电影制片厂投入拍摄。导演广道布尔基请我帮助挑选演员。导演把三大本相册摆在我的面前,征求我的意见”。

单小燕就占了两大本,“第一眼,我就认出了她,单小燕,相册很厚,有几百张,都是她”。陈放写道。

到了《一个女作家的一生》,陈放加了个副标题“《女人的研究》系列准报告文学之二”。文章开头的小题是“一组特写镜头”,里面分“镜号1,2,3,4”,“镜号4:南玲北梅”,劈头就是那段疑窦重重的话(与张泉所述略有出入):

1942年,北平的马德增书店和上海的宇宙风书店,联合发起了“读者喜爱的女作家”的调查活动,调查结果,南方的张爱玲和北方的梅娘,是读者最喜爱的两位年轻的女作家。从此,文坛上出现了“南玲北梅”之说。

梅娘在《一代故人》(原刊2000年9月号《博览群书》)里,专门引了陈放《一个女作家的一生》里的一段赞美的话,还说:“推算起来,陈放怕也有50岁了,在当代青年人眼中,是老陈了。”文中也错记成“1987年《追求》3期”。

时间到了1993年,陈放的《一个女作家的一生》又刊在《星光》杂志。《星光》杂志是我当年从创刊号一本一本连续在报摊买的,它的外观比《追求》豪华多了,用纸也好,内容也有我感兴趣的。第二期有篇谈四九之前旧期刊的,我当时正热衷搜求民国杂志,情不自禁地往编辑部打电话询问该文作者情况。原来作者是中国期刊协会会长张伯海先生。十几年后我和张会长还通过一次电话。

《星光》所载《一个女作家的一生》,文字与《追求》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在目录页该文标题下加了一段按语:“四十年代,女作家中有 南玲北梅 之说, 南玲 ,指张爱玲, 北梅 呢?半个世纪过去了,在北京农业电影制厂,我们找到了当时的 北梅 ——梅娘,遂揭开一段尘封的往事,一个传奇的故事。”

如果没有看过1987年的《追求》,读者会以为陈放是1993年刚刚采访梅娘的,事情越来越像一个精心设计的局。还有一处不同,这回的文章配了两张照片,一张是“五十年代梅娘和孩子在院子里”;另一张是“8月27日梅娘同前来访问的日本早稻田大学教授岸阳子先生在家中合影”。事情不止于此,接着陈放的文章后面是署名“阿一”的文章《梅花香到老——女作家梅娘近况》,开头说:“最近,《星光月刊》要刊登陈放的文章(一个女作家的一生),他们知道我认识女主人公——梅娘,便请我谈谈她的近况。”

何文配了一张梅娘的生活照。何文无意之中让陈放的话穿帮了,何说“梅娘的女儿现定居加拿大,外孙女也在那儿”,而陈放1987年那句“今日活跃在影坛上的青年女导演柳青是她(梅娘)的长女,所以有时她也用 柳青娘 这个笔名”,到了1993年人家已经去国万里却仍一字不改。由于柳青与陈放是同行,所以陈放才能知道有个梅娘“大隐于市”,所以陈放才可能采访单小燕和梅娘这两个看似毫不搭界的女人(实际上有一根线牵着,这根线就是电影),所以有知情人称,柳青也参与了“南玲北梅”的出笼。

我们都知道报告文学是必须采访本人的,所以从表面上看是陈放最先提出“南玲北梅”说,而梅娘好像只是附合其说。实际上陈放的文章是在采访梅娘后撰述并刊发的,所以有理由认为“南玲北梅”的说法最先出自梅娘之口,而陈放只不过是个转述者。正因为出自梅娘之口,所以这个编造出来的“南玲北梅”才符合编造者必有的编造动机。又由于时隔四十几年老作家记性差了,又由于梅娘是北方作家,所以“南玲北梅”中的两大破绽“1942年”和“宇宙风书店”是因为梅娘不熟悉上海文坛不熟悉张爱玲造成的。为什么“北平的马德增书店”梅娘没弄错呢,因为这个位于东安市场里的书店经常代销梅娘的书,常与梅娘打交道。

说到这儿,必须交代一下陈放的情况了。

陈放,黑龙江哈尔滨人,1944年出生。“文革”中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受迫害达十二年之久。1978年平反后任《华人世界》主编,《星光》月刊常务副总编。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小说集《第七圈第二环的两个女人》,报告文学《中国硅谷》,电影文学剧本《女模特之死》(已拍摄发行),电视连续剧剧本《都市危情》《撞击世纪之门》等。长篇小说《天怒》(《天怒人怨》)有韩、日、法、英等译本。《撞击世纪之门》获飞天奖,《中国硅谷》获火凤凰杯一等奖。2005年11月19日因脑溢血在北京病逝,享年六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