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吃草

米内罗球场里,没有诸神,只有左侧的那根门柱。所有的黄色都在欢呼,也有一些红色在角落里哭泣。一切都仿佛如劫后余生。生亦何哀,死亦何苦?

人近四十,不知不觉看球的心境就开始变了。北京时间的凌晨3点,一簇惊魂潮水般地向球场中间涌去的时候,另一群惊魂的伤口里,鲜血尚未渗出。于能听见的惊叫中,或已被淹没的哭泣里,此时的爱恨情仇,慈悲喜舍,尚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仿佛过多的情绪蕴积在狭窄的时间通道里,难以找寻出口。未来,会留下足够的时间让站着的和倒在记忆里的人去装裱羽毛,或舔舐伤口,现在,趁着一念未生,亦真亦幻,我想放肆地谈谈球场边的人生。

那一缕日暮前的光在照向米内罗球场的时候,你知道它会照亮谁的人生?纵然巴西的前锋内马尔,门将塞萨尔享受到了最后的荣光,但在挡出智利队最后一个点球的门柱面前,所有的英明神武,恐怕也得怀有谦卑之心。巴西人若还足够谦卑,一定会在心中默念,圣殿里没有诸神,只有门柱。

一个人,像我这样,如果已经修炼到能在看球时不粘着于任何情感,仅仅把看球当作是看球,往往能从球场中的瞬息里感受到命运的无常。在没有了知命运的无常之前,我们习惯将结局交与命运或某种必然,但当看多了种种诡异的人生和球场上的得失后,越来越发现无论是神性的,还是理性的,对于命运的推断都很可疑,大部分的思考更像是个玩笑。压弯骆驼的,确实是最后那一根稻草,只是你不知道,这最后一根稻草会在何时飘落到哪一匹骆驼的背上。如同你不敢推论那个球撞向门柱后,往着球网和门线外的方向,它会折向哪里?活得越大,越是不敢对此妄加推论。

所以,越来越拒绝听一些球评,事后诸葛太多,成王败寇使然,以功利之心看球,只能看到功利。如此诡魅的一项运动,其诡其魅必然超越于这种功利,在现实人生与某项运动的映射中,还能再找到一种比世界杯的赛场上更能证明于命运中存在的某种必然与偶然之间的难以理喻的力量吗?

历经六届世界杯后,作为一名世界杯的老看客,胜负输赢于我无异,于是对我而言,这四年一度的轮回,就仿佛已经成了某一种仪式,除了用以证明岁月依然流逝和世事依然喧嚣外,从中看到的恐怕还有不断变幻的人生况味和自己投射在这项运动中的影子。从少年到中年,在胜负忘记了胜负,在球场上笑看了人生。

昔者庄周梦蝶,栩栩然蝴蝶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古人早已明白了物我之间的关系,古往今来,并没有多少变化,只不过古人物化成蝶,今人物化成球罢了。

如果不是因为在这种寄情于物的过程中所获得的生理以及超越于生理的快感,世上怕是再也没有这样的一群人,为着与自己的国度没有半毛关系的事情,顶着时差,几乎昼夜颠倒的同时,还要顺带搭上神魂颠倒。假若年轻时,荷尔蒙的分泌是支撑如此生活的理由,那么,当越来越多的少年老去,且让我揣度这些老去的少年,如若没有超然物我,或东方人天生具有的物化某项事物的能力,则断难想象如此情何以堪的群体性事件为何发生。

金刚偈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认真,认真你就输了。

(作者系作家,此文由微信自媒体“记载文本”独家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