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明   中山医院肿瘤内科主治医师,医学博士

2014年春,《百年孤独》的作者马尔克斯,可能因淋巴瘤及多年化疗、高龄等原因导致免疫力低下,患了间质性肺炎,经住院治疗无好转,最后时刻选择回家,3天后在家中离世。不久前,一位外科学领域的泰斗,我们尊敬的医学前辈,生病住院。在他生命的弥留之际,家属不舍其离去,采用许多医疗抢救措施,呼吸机支持、鼻饲营养、输液,但老人家眼神中充满了痛苦不适,更希望在平静中离去。参与救治的医生们往往会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如果自己处于这样的疾病状态,希望得到怎样的对待?

当病人无可避免走向生命的终点,仍然过度使用医疗抢救措施,这是在医院常见的一幕。死亡是生命必然的归宿,但处于生命的弥留之际,该如何选择告别人世的地点和方式?对这事无法进行推理分析,科学无能为力。垂危的病人是值得我们同情的,往往在不平静中等待死亡的到来。我们接触过的许多肿瘤终末期患者,并不害怕死亡本身,但对于死亡是否很痛苦这件事却充满焦虑和不安。世界上活着的人都没有死亡经验可谈,因为死亡是有去无回的单程,从来没有死亡的人回来交流过这方面的状况。患者家属成为医生讨论疾病死亡的谈话对象,作为当事人却很少甚至根本没有机会参与谈论如何面对死亡,以及选择什么样的地点和方式告别人世,这是社会的现状,也是一种遗憾。

死亡是医院里的常规事件,前一阵有行政部门准备做出计划或规划,根据医院等级来制定死亡率或者患者死亡比例,并以此判断医院的水平和实力(也许有以讹传讹的成分),让严肃问题变成荒唐的笑话。因为选择在哪里告别人世,基本上由患者或家属决定,比如患者垂危弥留之际,可以选择在家中,或者宁养院,也可以送往医院急诊室,或者联系住院。

据说在美国有些临床医学工作者,到达高龄以后,会随身携带一卡片,上面写着“请不要抢救我”。不能由此判断,这些人就不怕死亡,他们只是更担心生命无望中的折磨与痛苦拖延。

十多年前,我在外地一个城市的医院工作,一年下来几乎没有在医院病房死亡的患者,不是医院水平多么高,或者没有重症或疾病终末期的患者,因为几乎所有的患者或家属都有农村生活的经历,受到传统观念的影响,患者或家属是希望患者在家中离世的。在上海,临终之际的患者大多由家属决定选择在医院或者宁养院离世。其中,在医院也分为不同的情形,当死亡不可避免时,有的家属选择顺其自然,有的家属仍然坚持经历“经积极抢救无效”这一过程。台湾来的人说台湾人多数仍会选择临终前回到自己家中,希望在家人的陪伴下、在最熟悉的环境中离世,仍然与大陆老一辈人的做法和想法是一样的。

以前的农村,老人过了六七十岁,会自己准备多种物品,即所谓的自己“安排后事”,在这种氛围中大家对生老病死是有一个理智的认识和心理准备的。行医多年后,回忆起这些情节,更理解了这些准备过程的含义,这不属于知识,而是生命中必不可少的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