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伦

2014诺奖得主帕特里克·莫迪亚诺小说《暗店街》新版中文版上市后，引发不少疑问，因为开篇第一句是这样的：“我什么也不是。”和1986年版的“我的过去，一片朦胧……”很不一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前些天，法国大使馆文化处的朋友打来电话问我：“你知道 我的过去，一片朦胧…… 这句话是不是莫迪亚诺《暗店街》里的句子？在什么位置？我们在法文版里怎么找不到对应的句子？”

是的，这是薛立华先生翻译的《暗店街》（百花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开篇第一句，经由王小波在他生命最后阶段写的小说《万寿寺》引用，成为中国读者最熟悉的莫迪亚诺名言。

我们与上海文艺出版社最近联合出版的《暗店街》，选用的则是北京大学王文融教授在1994年出版的译本。开篇第一句是这样的：“我什么也不是。”对应的正是莫迪亚诺的原文Je ne suis rien。其中既没有“过去”，也不“朦胧”，也难怪大使馆的朋友在原版中找不到对应句子了。

但是，王小波的影响力如此经久不衰，许多人先入为主的印象也难以消除。新版的《暗店街》上市后，作为编辑，我强迫症般在网上搜索“好评”，却也搜到一些“唾骂”。有人发微博说：“王文融译本过于肤浅和死板，我相信此人仅仅读过莫迪亚诺这一部作品，甚至都没有深入体会那种朦胧孤独的行文方式。如《暗店街》第一句， 我的过去，一片朦胧 ，而王译为 我什么都不是 。上海文艺出版社实属一般。”出版社也跟着遭殃了！最有意思的是《文学报》最近发表的宋烈毅评论文章《莫迪亚诺：水汽朦胧的叙述者》，在文章开头同样引用了“我的过去，一片朦胧……”之后，作者强调“小说的开头即是小说基调的定位”。经过一番论述，作者又说：“《暗店街》的几个中译本有着不同的开头，鉴定译本的优劣，在我看来只需看看小说的开头即可。”如果作者知道Je ne suis rien是什么意思，他会不会后悔自己写过这句话，乃至要重写整篇文章？

文学翻译是一种需要“忘我”的工作，译者绝不能为了突出自己的文采，炫耀自己对作品的理解力，而添加原文没有的意思。根本而言，译者只要对作者、对文本负责，而不需要取悦读者。我的同行黄昱宁说得好：“译者如果整天想着刷自己的存在感，那译文必然沦为自我表演的舞台。如果译者都不愿或不能发现原文的用心，只顾着自己发挥成所谓博大精深唯我独尊的中文，那到底还要翻译做什么？”

（本文作者系九久读书人编辑，201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迪亚诺作品中文版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