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往事

文 / 梨梦舟

中国古语云:“狡兔死,走狗烹。”想不到新生的美国邦联也这么干。独立战争结束后不久,华盛顿即解散大陆军,这些曾经为了自由“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马上面临一个问题:大陆会议能不能兑现1780年的承诺,给予他们土地奖励和终生补助金?

到1783年冬天,驻扎在纽约纽堡的大陆军官兵,仍丝毫没有看到诺言可能兑现的迹象。他们当然不知道,邦联政府的内外债务已高达2800万美元,国会开支也是捉襟见肘,连年赤字。

从“纽堡阴谋”到谢斯起义

早在1783年6月,索取补偿的宾夕法尼亚大陆军军人闹事,迫使国会从费城仓皇撤出。这一次,纽堡的军人们也坐不住了,他们成立了一个以亚历山大·麦克杜格尔将军为首的委员会,先后起草两份请愿书送交国会,一份呼吁召开会议讨论补助金发放方法,另一份则发出威胁,如果国会背信弃义,将拒绝服从其命令。

第二份请愿书,等于将刀架到国会的脖子上。更糟糕的是,当请愿军官们到达费城时,一些公共债权人和国家主义者与他们联络,密谋发动政变,目的是为国会争取更大的权力,特别是永久征税权。曾任华盛顿副官的国会议员汉密尔顿,还为此拟定了一个扩大政府权力的计划。

危机一触即发。紧要关头,华盛顿又一次力挽狂澜,在劝导部下放弃造反密谋的会议上,这位美国开国者发表演讲,告诫军事政变将“打开人民不和的洪水闸门”,使“我们正在兴起的国家也将在血海中湮没”。

军人们皤然悔悟,所谓“纽堡阴谋”才戛然而止。

新生的美国,刚刚躲过在内讧中倾覆的第一次危机,1786~1787年的谢斯起义,又演变成一场小规模内战,再次证明“人民内部矛盾”已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事情发生在马萨诸塞。1786年八九月间,该殖民地内的北安普敦、伍斯特和斯普林菲尔德三处法院,先后遭到武装分子封锁,无法取消抵押贷款的赎回权。马萨诸塞殖民地议会却继续奉行着极端保守政策,没有回应暴乱民众的诉求,减免征税和债务。

结果,到1786年底,事情越闹越大,一名叫丹尼尔·谢斯的前大陆军上尉,率领大约1200名食不果腹的愤怒贫民,攻击议会,占领法院,要求分配土地,取消公私债务,宽限纳税时间,以及允许用粮食替代货币。

起义得到了“广大人民群众”的拥护,在另一支由卢克·戴伊率领的暴乱贫民加入后,起义队伍一度达到15000人,马萨诸塞乃至整个北美都大受震动。邦联国会赶紧召募了一支民兵部队,任命本杰明·林肯(此林肯非彼林肯)将军负责讨伐。在政府军软硬兼施的打击下,起义军不久便溃败了,“带头大哥”谢斯远走他乡,最终被捕并判处死刑。但马斯诸塞的最高行政长官约翰·汉考克宽大为怀,予以特赦,此后谢斯移居纽约,直到1825年去世。

乱出有因

耐人寻味的是,在美国开国元勋们眼中,谢斯起义的“性质”截然不同。乔治·华盛顿为邦联的无政府状态痛心疾首,担心其他不满民众也会效法。远在欧洲的托马斯·杰斐逊,反而对谢斯赞赏有加,在致友人的信中说,“我宁爱有危险的自由,也不愿自由自在地做奴隶”,“造反是对于政府的健康必不可少的良药”。这激怒了约翰·亚当斯的夫人阿比盖尔·亚当斯,同在欧洲的她,为此一连数月不再与杰斐逊通信,因为在她看来,谢斯等人不过是“一群无法无天的狂暴之徒”。

谢斯起义清晰地折射了邦联国家的混乱无序,以及邦联政府的碌碌无为。在多年独立战争之后,邦联不能有效地组织北美各地的战后恢复,反而雪上加霜,加剧了各殖民地的社会经济紧张状况。

首先是对外商业往来受限。独立战争之前,北美各殖民地与英国的贸易,虽然进多出少、时有逆差,但从西印度群岛却赚回大把银子,抵销了对英贸易赤字。独立后的美国商船,被英国排除在英属西印度群岛的贸易之外,各殖民地损失了很大一部分财源。由于它们各自为政,不能打破地区界限,联合展开全北美范围的改革或投资,到1785年后,投机买卖达到高潮,通货膨胀亦创历史最高纪录。结果,北美各地不知不觉间陷入了可怕的大萧条。

接踵而来的是货币短缺。独立战争期间,大陆会议曾发行大陆币,因遭遇贬值不得不停发,邦联内部纸币流通几乎停滞。各殖民地为偿还战争债务、支付退伍军人薪饷,只好自己发行纸币,引发一片混乱,在谢斯起义发源地马萨诸塞,迟至1786年也没有解决货币短缺问题,导致商品无法流通交易,粮价低迷,种粮食的农民更无活路。

总而言之,马萨诸塞的起义者们,是被经济萧条逼上梁山的。一边是贫困加剧,一边是多为债权人的波士顿富人控制着当地政府事务。后者为偿还高额战争债务,操纵政府不断提高土地税和人头税,使农民不堪重负。

谢斯上尉,就是这些农民的典型代表。独立战争时他作战勇敢,战功显著,大陆军解散后却一无所有,被迫背负债务,窘迫到忍痛将拉法叶特(积极支援独立战争的法国贵族)赠送的宝剑,拿去换了几块钱来补贴家用。

作者为上海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特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