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早在清咸丰三年(1853年)第一次“川盐济楚”之初,颜氏家族即牵头筹组自流井第一家盐业公司。但清亡前数年,因经营不善、内耗不已,颜桂馨堂落到了破产分家的田地。到颜心畲、颜宪阳兄弟这一代,才另起炉灶,艰苦打拼,抗战期间重新崛起为自贡盐商大户。

永通银号启动股本法币80万元(抗战中前期法币还比较值钱),主要由颜氏兄弟投资,颜宪阳之子颜继阳出任总经理。颜继阳时年不到25岁,所聘用职员也多是年轻人,故自贡钱庄业内戏称永通银号为“娃娃班”。但这帮“娃娃”可不简单,因店小人少,思路统一,反应灵活,颜继阳又颇有大将之风,用人不疑,故业务迅速发达起来。

到1942年,永通银号租赁的两间房已不敷使用,颜继阳决策在市中心新修一栋三层办公楼,工程耗资90万元,数额超过了原来的全部股本。新楼落成,颜继阳随即增资扩股,将永通银号股本增至400万元。除自贡总号外,在川省的成都、内江、威远、荣县相继设立分号,与大码头重庆的钱庄也建立了汇兑合作关系。

永通银号的主要运营模式,是以颜氏家族产业、灶井做抵押,向中央、中国、交通、中国农民等四大国有银行的自贡分行借款,低息借入,高息放出,赚取利差,并兼营汇兑。别看颜继阳资历不深,却游刃有余,擅长与“四大行”业务经办人搞好公关,博取好感。

同时,颜家在自贡及各地经营的井灶交收款,均由永通办理,使得它既获得稳定的资金流通,又可作为颜氏旗下各项实业的总金库。

抗战期间,自贡大盐商不仅投资传统的银号钱庄,还尝试涉足新式银行。1944年,号称贡井盐场四大家族之一的余述怀,与人合资3亿元(抗战后期法币逐步贬值),接手原由川籍军阀持有的“建设银行”。稍后,刘瀛洲、侯策名(自贡盐商“新四大家”之首)等同行陆续入股。“建设银行”总部设在重庆,上海、汉口、宜昌、成都、内江及自流井、贡井均有分行,雇佣职员200人以上,以当时一家地方性私营银行的水准而言,其资本额及规模实属可观了。

1940年的某一天,自流井长生街上有一家永通银号开业了。一开始,它只有两间租来的营业兼办公房,没想到接下来近十年里,却成为自流井最兴旺的私营金融机构。它的后台老板,乃是自贡盐商“老八大家”之一颜桂馨堂颜氏家族。

此时已是自贡设市(1939年9月1日)的第二年。全面抗战爆发后,二次“川盐济楚”的战时经济格局,再度让这座地处西南大后方的盐都变得极为繁盛。代表传统盐帮势力的颜家,以实业资本适时介入金融市场,无疑是顺应“特殊繁荣”的明智之举。

少年老成

商城记·自贡

文 / 谭洪安

抗战八年的二次“川盐济楚”,确实带动了自贡盐业金融的重新振兴,但诸如颜氏家族经营永通银号,各大盐商接办地方银行之类民间资本介入金融业的成功案例,毕竟已非主流。

自贡号称盐都,无论钱庄、银号还是后来居上的新式银行,历来都是围着盐业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同时期官方实施的行盐制度屡屡变化,对盐业金融影响也不尽相同。

太平天国运动爆发以前,自贡盐场经营者大多为外来的陕西帮(又称西秦商人),实力比土著强得多,很少借贷本地资金。第一次“川盐济楚”时崛起的王、李、颜、胡“老四大家”,均兼营运销, 盐号遍及川东南及鄂、云、贵各省,主要在重庆、宜昌、沙市发生借贷,也不太依赖自贡地方上的金融支持。

再加上大盐商通行“以货易盐”,经重庆等口岸售盐的大宗收入,多由自家盐号购运棉纱、布匹、杂货等支出抵销,造成地区间的资金流转量极为有限,且汇兑很不方便,因此自贡地区从来就是缺少头寸(即支大于收)、现银紧张的内陆码头。

光绪三年(1877年),四川总督丁宝桢改革行盐制度,以官运取代盐商私运。这样一来,大部分引盐由官府在盐场预付现银收购,大大加速地区内资金流转。而包括“老四大家”在内的自贡大盐商运盐业务萎缩,外地盐号纷纷撤回,不得不在本地融通资金。此消彼长,自贡地区金融业这才得以发展起来。

到辛亥革命爆发前,除官办的户部银行(1905年成立,后改为大清银行)代理国库、收取税款并兼营少量汇兑外,自贡地区金融业以山西票号为主力,陕帮、渝帮的钱号、票号各分一杯羹。本地资本金融机构,则多有大盐商或盐业企业背景,如王三畏堂、李四友堂、胡慎怡堂等“老四大家”均有涉足,不管打出来的招牌是字号、钱铺还是兑换铺,实际经营的银钱业务都差不多。

1912年民国建立,废除川盐官运,自贡盐商重新广设盐号,自产自运,尤以重庆为盐号聚集之地。但因政局动荡,社会不稳,自流井与重庆之间现银运输风险很大,导致“汇水”奇涨,即在渝交款一千两换到等值面额“渝票”,原本凭此在井可实收银一千两,后来最少时却只能到手七百两,“汇水”高达三百两。自贡周边商民见状,携大量游资赶赴盐场趁低抢购“渝票”,一些盐商盐号也挪用生产营运资金投入汇兑,甚至冒险运送现银,试图投机获利,史称“汇水风潮”。

风潮过后,复归平静,大约是1914~1915年之间,大批自贡盐号投机失利,不得不撤销重庆分号退回老家。一些盐号欠款不还,更导致井帮在重庆银钱业内信誉尽失,难再立足。

自民初“汇水风潮”到1934年前后的二十年里,四川行盐竟“九易其制”,盐法紊乱,而军阀混战,横征暴敛,更让自贡盐业度过了史上最暗淡的一段日子,盐业金融无法独善其身,始终动荡不宁。

“汇水风潮”

自贡盐场陕西籍盐商组建的西秦公所当年发行的银票。图片转引自宋良曦著《盐都故实》。

十年教训

抗战八年的二次“川盐济楚”,确实带动了自贡盐业金融的重新振兴,但诸如颜氏家族经营永通银号,余述怀、侯策名等大盐商接办地方银行之类民间资本介入金融业的成功案例,毕竟已非主流。

先是1935年中央军借堵截红军长征之机入川,南京政府逐步统一四川盐政,实行“统制自由”;再有日寇大举入侵,重庆国民政府为支撑战时财政,先后强力推行官收、官运及食盐专卖政策。自贡盐业金融,一步步进入了国有及官僚资本垄断的时代。

特别是抗战初期盐场官收、官运政策落实后,无论场商(生产商)交盐收款,还是运商交款领盐,所有资金来往,都由大权在握的川盐管理局统筹,委托四大国有银行收付,私营金融业丧失了盐款交收的大宗业务。

国有银行在自贡多设立分行之外,外省西迁而来的知名私营银行,如金城银行、通商银行、上海银行、晋帮裕华银行以及济源钱庄等等,都在自贡设分行分庄。一时之间,自流井的八店街、兴隆街、正街一带,行庄林立,俨然成了“银行街”。这些外省行庄,名为私营,实际上都与官僚资本暗通款曲,它们以经营工商金融业为表,却几乎都组织盐号,涉足利润丰厚的盐运。

回过头来说说颜家的永通银号。抗战胜利后,永通的业务一度更加发达,1947年再次增资扩股。但生意盘子大了,复杂的人事纠纷随之而来。颜继阳与出任董事长的堂兄弟颜伯馨之间互相猜忌,两人均刻意提拔自己的亲信,打压对方的部下,导致内部管理日渐松散,总号分号事故频出,居然闹出银号同仁之间为追索债款告状打官司的尴尬局面。本来,那几年国共内战大打出手,经济大气候已越来越糟,永通从上到下无法齐心应对危局,故转眼就由盛而衰。

1949年年初,一面是自流井盐产过剩,一面又是通货膨胀加剧,盐价下跌,仓单(存取仓储盐的凭证)价格却忽上忽下。颜继阳热衷于仓单买卖投机,颜伯馨则认为运盐出川可获利,二人相持不下。几经耽搁,待盐得以出川之时,盐价又再急跌,永通遭受巨亏。屋漏偏逢连夜雨,由于永通银号名声在外,贪婪的中央银行监理及地方官僚,不时以“查库”“经检”为名,找机会白吃、白喝、白拿外加敲竹杠,逼着颜家不得不花很多冤枉钱摆平。

1949年7月,曾经在自贡及川渝红极一时的永通银号,终于支撑不住,黯然宣布倒闭,前后存在不到十年,真可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本文写作过程中曾参考政协自贡市委员会编《自贡文史资料选辑》及王仁远等编著《自贡城市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