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洪安

1898年二三月间,即满怀改革热情的光绪皇帝决意全力一搏,发动“百日维新”前夕,自认为在迫使重庆开埠过程中“立下头功”的英国商人立德(A·Little),也决定再次出击。

天生爱冒险的立德,时年已届60,他自任船长和大车(轮机长),还带着太太,驾驶一艘7吨小轮船“利川号”,自宜昌出发沿川江上行。3月9日,“利川号”抵达重庆港,这是历来第一次有新式轮船顺利驶过险滩众多的三峡天堑。

尽管抵渝后的“利川号”因吨位有限,无法运送大宗货物,只能在重庆江面拖拉小船,做转运之用,但此次试航“创举”,无疑极大地激发了洋商们的热情。

长袖善舞多面手

1899年6月,由立德等人领航,英资溥安轮船公司购置的商轮“先行号”(载重310吨,马力1000匹)驶抵重庆。该船行至西陵峡叶滩(又称泄滩,川江四大险滩之一)时,撞翻两只本地木船,导致两名中国人淹死,此乃外国轮船在川江上酿造的首宗严重事故。

1900年,立德与四川地方官僚及买办商人合资,成立“岷江轮船公司”,打算专营重庆上游的川江航运,甚至要把轮船开到省会成都。为此,立德斥资自上海购入一艘载重200吨、时速12英里、吃水4英尺深的新式轮船。但北方爆发的大规模义和团运动很快波及四川,局势极度不稳,洋商人心惶惶,计划被迫搁浅。

积极拓展川江航运事业、经营进出口贸易之余,野心勃勃的立德也有意介入新兴的“制造业”。

1890年立德洋行开办后不久,立德以一名本地买办的名义,将长江南岸龙门浩“九湾十八保”连绵数里的大片地皮“永租”下来,修建厂房、码头和仓库。次年,他从天津招募一批技工入川,尝试开展猪鬃的加工贸易。猪鬃是制造生活及工业用刷的重要原料,战时更是不可或缺的战略物资,19世纪中叶以来,中国产猪鬃占世界市场的比例越来越大。立德看准的,正是这一机会。

1896年,立德以“重庆贸易公司”之名,正式从事猪鬃生产。随着业务越做越大,他又从上海找来十余名熟手工人,在南岸厂房设立“拣、送、洗、扎”一条龙生产线。立德确实是一位精明严谨、重视管理且极具品牌意识的商人,他亲自督造的“鸡牌”猪鬃,因品质极佳,在伦敦、纽约这样的国际一流市场上,也能叫出高价并相当畅销。立德旗下的猪鬃加工厂,从起初十余名工人,到后来达100多人,产量也由每月二三十斤增加到一万多斤,一度垄断重庆的猪鬃业。

据统计,1891年经重庆关出口的四川猪鬃共568担,价值5100多海关两,20年间,以立德洋行为首,法资安利、德资宝丰、英资怡和等四大商行苦心经营,至1911年出口量增至近14500担,价值约73万海关两。

人生赢家身后名

1898年前后,立德经实地勘察,发现嘉陵江北岸的江北厅似有丰富矿藏,随即与本地商人合伙试采,又多方设法要求地方官府承认英商在厅境内的采矿权。1904年4月,立德成立“华英合办煤铁矿务有限公司”,与四川省矿务总局订立合同十六条,取得江北厅地方的煤矿开采权,稍后又由英国领事出面,取得运煤短程铁路建筑权,两项特权期限均为50年。

立德打开缺口后,其他英商及法、日商人迅速跟进。仅1904年一年里,他们便相继与江北厅及重庆府周边的地方官员、华商签订至少四份合约,开采各地煤矿、铜矿及煤油矿。以至于当地有识之士感叹:“今吾蜀矿务落于他人手者已过半矣”。

此时的立德,已是腰缠万贯的富豪,而且照中国人的标准是年近古稀。掘金中国四十五年(1859~1904年)后,他决定告老还乡,回到英国享受奋斗大半辈子得来的“胜利果实”。临行之前,他将包括最赚钱的猪鬃生产在内的全盘生意,转让给同为英商的隆茂洋行。

四年之后,即1908年,英国人赫德也结束了四十五年的清廷海关总税务司生涯,退休回国。

大半个世纪过去,到了中国重新对外开放之初,一些国内学者在整理和研究近代经济史资料时,称立德为不惜一切手段猎取中国经济利益的“流氓商人”(如1983年出版的《中国近代航运史资料》),加以谴责鞭挞,而赫德以外籍身份长期独揽中国海关大权,也被视为晚清政府丧权辱国的铁证。

但时过境迁,今非昔比,对“二德”这类在近代中国对外开放曲折历程中扮演关键角色的“洋官”和“洋商”,究竟如何全面合理地评价,确实还需要我们细细思量。

本版文章均由本报记者谭洪安采写,部分内容曾参考隗瀛涛、周勇著《重庆开埠史》及汪敬虞主编《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