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龙口夺食

王镜宾

收麦是开场锣,拉开三夏大忙的序幕。在农业大集体时代,每到这时都是大兵团作战,男女老少齐上阵,在干燥如干柴堆的麦田里一人一片,戴着草帽,弓着背弯下腰,“哧啦——哧啦”雪亮的镰刀挥舞,一丛丛金色的麦子应声落地,很快就在田里堆成金色的粮丘,一个好劳力就是一台小型收割机。为了龙口夺食,抢在大雨来临之前完成夏收,大人们是野战军,小学生是儿童团,中学生是预备役,临时编入主力部队参战。学校听从生产队统一安排,学生临时放假,加入收麦大战。有的小学生开始不会割麦,镰刀会割破小腿,麦茬会扎破腿脚。“哧啦——”孩子们仿佛听到麦子磨成面粉、蒸成雪梨般的白馒头、做成油条油饼下油锅发出美妙的声音,流下诱人的口水。

三夏大忙时青少年累得早上起不来,大人会连叫带拉,把小孩硬从香酣的睡梦中叫醒,强行拉上架子车,出门干活。学生们被临时分到各个自然村协助收麦,村组不管吃饭,由所在自然村的学生领到家里吃饭,学生们吃完饭后,就跟着大人割麦、收麦、运麦、打麦。而三年级以下的学生没有置身事外,运完麦子后,他们被派往麦地拾麦穗,稚嫩的小手像木梳梳过田野,颗粒归仓,经过三夏洗礼的孩子一生都是勤奋的。

麦子通过人背牛拉马驮,运到打麦场,有的会运到学校操场,没有机械时要靠人力,先是人们用炕火烧烤成的桑杈挑麦秆,翻麦秆,用传承了千百年的连枷拍打麦子,连枷在空中旋转如凤飞鸽舞,不断地击打满场的麦子,一夜连枷打到明,累得人腰酸背疼。较省力的方式是用牛、骡、驴拉石磙绕场压碾,由人牵着牲畜在烈日下一圈又一圈碾场。打完麦子,用桑杈挑起麦秆,然后是乘风用大锨扬麦脱壳,麦壳分离后就马不停蹄地乘天好艳阳高照晾晒麦粒,晒几天干了再上秤按工分分麦,各自拉回家上囤储存,各村留一部分粮运到大队粮仓存放,那时备战备荒,也叫留余,是短缺经济时代的一种生存之道。

一个三夏下来,大人小孩都会累得脱一层皮。

机械代替人工打麦是一次飞跃,那时最有名的是威风凛凛的“东方红”牌拖拉机,车头上的一对大轮胎有一人高。它无疑是个大明星,所到之处前呼后拥。因为拖拉机太少,几个村子按上边的分配轮着用。司机开着大拖拉机上场碾麦很稀罕,很潇洒,令人眼馋,大人小孩都想上车坐几圈,在大人或老师的要求下,孩子们三四个一组排着队轮流上驾驶室坐个十圈八圈,如果那一组坐的时间长了,后边排队的孩子就提意见,大声叫喊,数着数,一旦到规定的圈数就赶紧叫停,争着爬上车美一美。这是童年时期参加三夏大忙最快乐、最惬意的时光。

农耕文明向工业文明演进过程中,收割机、播种机逐步取代了镰刀、人犁牛耕,白馒头、面包代替了五谷杂粮,平房、楼房代替了草房、瓦房,如今,只有在机械上不去的山区、丘陵还能看到人工收麦。

后来长大离开了农村,回城上学,脱离了繁忙的乡村劳作,但仍记忆犹新。记得那年高考前夕,一名出身农村的高中语文老师在全校师生大会上做值周工作总结时讲了一句开场白:“高考,很忙很累,就像社员收麦碾场一样……”话音未落,全校师生突然爆发出一阵海浪麦浪般的大笑声,久久回荡。这比喻现在听起来很土气很可笑,但细品起来,老师讲得贴切生动,蕴含着朴素的生活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