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易研究局NO.160

作者|周放生

东北的问题谈了十多年了，根本问题没解决。东北困局的突破口在哪里？经过20年的长期跟踪和调查研究，我最新的观点是机制、机制、机制。

清华大学的孙立平教授提出了东北振兴脱困的七字真言，叫做“减税、减人、不折腾”。“减税”很好理解。“减人”不是减下岗职工，是减政府机构的官员。“不折腾”就是少上项目，拿出钱来，扶持民生和支付改革成本。

对东北振兴的问题，学界的讨论非常详细，政府官员政策的制定也十分周全。目前由于周期性的原因，少数企业情况有所改变，但全局性问题没有解决。东北困局的突破口在哪里？“牛鼻子”在哪里？我提出的就是改机制。

孙立平教授是从宏观上讲，我是从微观上讲。

什么机制？“共享式分红”的机制改革。大概90%的人都没听说过。大量的案例证明，这个机制改革可以立竿见影，“一招致胜法宝”。

什么是“共享式分红”机制呢？它的起源来自于300年前山西晋商票号。晋商票号就是银行，银行不能在一个地方办，要到全国各地办。当时晋商票号的东家派出几十个掌柜子（分银行长，）带着资金出去办银行分号，最大的担心就是这些人是不是忠诚可靠、会不会携款外逃、会不会贪污腐败、偷奸耍滑？当时最快的交通工具是马，没有手机，这些是委托代理中最尖锐的矛盾。怎么办？老祖宗的智慧用一个非常简单的办法解决，就是《身股银股身股为大制度》。“银股”就是东家出钱拥有银股。干活的掌柜们和伙计们出的是自己的劳力，是“身股”。当有了利润之后，六成是掌柜子、伙计们拿，出资的东家老板只拿四成。这样有一个根本性的变化，干活的人不再认为是给东家干活，而是给自己干活。他们没有出资，却可以拿到利润的大头。做梦也想不到天上掉下来大馅饼。东家心甘情愿这样，他们也想明白了，没有掌柜子、伙计们的大头，就没有他们自己的小头。正所谓：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双方利益取得平衡。委托代理中的根本性的矛盾，通过利益共同体解决了。当时山西票号的坏账率只有1‰，300年长盛不衰，由于民国动乱，终止了。

当时山西票号东家的产权没有动，动的是收益权，产生了一个好的机制。其实农村改革动的也是收益权，是机制，没有动产权。农村改革到今天，产权都没动。

近10多年来，全国几万个民营企业在推行“共享式分红”的机制改革。民营企业天生就是市场化的体制，还用改机制吗？大量民营企业体制是市场化的，机制未必。甚至体制市场化，机制大锅饭。许多国企存在的问题，他们照样存在。这是我近些年在民企做深入观察才明白。

为了解决民企机制问题，他们继承发扬山西晋商票号当年的《身股银股身股为大制度》。

他们基本做法：一是划小核算单位；二是用科学合理方法确定利润（减亏）考核指标；三是指标基数三年不动。过去的考核是每年要调基数，叫鞭打快牛；四是增量利润部分倒三七，职业经理人、员工拿七，民营企业老板拿三。这一条是最重要的。

这样一个机制给带来了什么变化呢？亏损企业扭亏为盈，盈利企业利润在当前大环境下逆势增长，老板的产权没有动，决策权没有分散，建立的是激励员工好好干活的机制。

为什么会有这个变化？我到案例现场调研。我问原来老板：这个企业是你的，税后利润都是企业老板的，谁投资、谁所有、谁收益，为什么把增量利润大头给员工？他说原因有两条：一是利润不是我一个人创造的是大家创造的，言外之意不能独享。二是没有员工的，就没有我的。太棒了老板想明白了！原来考核利润从300万增加到330万，被考核企业都不干。这个机制建立以后，400万利润都干出来了。我问那些被考核企业职业经理人，为什么现在的考核办法创造这么多利润？增量利润从哪里来的？

他们说有四个来源。

第一、是反腐败。民营企业除了老板不腐败，其他人都有可能腐败。过去吃回扣是吃老板的。现在不会了。一方面是老板开了前门，谁走旁门？另一方面，过去吃老板的，员工不管你，现在再吃回扣，吃的是员工的，员工的眼珠子瞪的比灯泡还大，不可能再吃。有一个民营企业，老板娘管采购。她不知道供应商在供货上做手脚，偷斤少量。员工都知道，但没有人跟老板说。现在实行“共享式分红”，员工不干了，因为涉及到他们的利益，员工都跟老板说了。在这个机制上，反腐败老板娘做不到的员工做到了。

据调查在“共享式分红”的民营企业中，真正做到了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腐败无藏身之路。机制是有力的腐败利器。

第二、是降浪费。企业的浪费有多严重？国企20个点，民企10个点。民企过去跑冒滴漏员工并不关心，与他们没有多大关系。老板看紧了就注点意。现在不同了，每降低一块钱浪费，员工得七毛。员工责任到位，互相监督，互相激励。餐饮店泔水比过去少多了，那都是钱啊。某制造企业过去每月25卡车废品、垃圾，现在5卡车。多拉出去的那些都是浪费。降浪费增加利润。

第三、减冗员。过去人多多益善，现在自觉减员。降低人工成本，又增加一块利润。

第四、增加收入、增加利润。员工把企业的活当成自己家的活，食品安全、饭菜质量、卫生环境、服务态度提高，让更多的顾客来消费。企业产品质量提高、售后服务到家，销售收入增加、利润增加。

前三项是做减法，最后一项是做加法。

“共享式分红”分的不是老板的股份，也不是分老板兜儿里的钱，而是通过一种机制，激励员工创造更多的利润共享，让员工干企业的活像干自己的活一样努力。

职业经理人、员工有什么变化呢？他们说：“过去打工仔，今天当主人”“无需扬鞭自奋蹄”“老板在和老板不在一个样”。民营企业的打工仔通过“共享式分红”机制和老板共同成为民营企业主人，大家过去能想象吗？全世界都没有。北京的“四季民福烤鸭店”就是案例之一，他们的职业经理人、骨干员工都是打工仔，都是北京周围穷山沟里的穷孩子。靠自己的努力，可以在北京实现“买车、买房、接来父母”的梦想。北京的房价多贵？他们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实现这些梦想。这是制度的力量，是机制的力量。在实行“共享式分红”机制之前，老板同样遇到发展的瓶颈、困境，北京的民营餐饮企业成片成片的垮掉，一个重要原因是没有找到好的机制。北京“四季民福烤鸭店”是幸运的，八年前老板听了“共享制分红”第一人郭凡生老总一次现身说法式讲课。脑洞大开，在郭凡生亲自指导下开始尝试，一发不可收拾，直到今天还在不断完善。八年企业利润增长十倍。成为北京民营餐饮佼佼者。老板是十多年前安徽来北京讨生活的打工仔（高小毕业）。真正是地地道道的草根靠自己打拼、勤奋、聪明、智慧成长的民营企业家。

民营企业的体制天然市场化，但机制改革仍然是需要解决的大问题。解决的路径就是通过将部分收益权从所有权里分离出来，这是另外一种不同的两权分离，所有权与部分收益权分离，实现“共享式分红”。

我是老国企出身，大国企可不可以做？可以做。中国邮政速递物流EMS，是充分竞争性领域的大国企。2015年，他们开始搞“共创共享工程”，就是“共享式分红”。全国3800个营业部，7—8万员工参与，年度营业收入，利润增长20-30%，一举扭转滑坡亏损局面。他们的做法跟民营企业的做法差不多，有一点不一样，就是考核指标不是上级确定，大家竞标，谁竞标上谁当营业部主人，指标三年不变，增量利润进行奖励提成。为了防止盲目拔高指标，要交保证金。如果竞标指标达不到，要扣保证金。为了防止做假报表，报表是母公司出，不是他自己出。事后还有严格的审计，一旦发现作假，严厉处罚。这个制度已经执行了两年。

我讲两个案例。一个是北京某营业部，去年亏损-261万，竞标的结果是亏-91万。我是今年7月份去的，营业部主任说已经扭亏。今年年底，估计他们有40-50万的利润。一年扭亏为盈，还有40万-50万的利润。他们的领创者，收入比过去大幅增加，普通员工收入比过去增加很多。没有一分钱的投入，就是机制变了，就发生这么大的变化。还有一个案例是安徽合肥笔架山营业部。有一天晚上9点半，客服来电话说有2000件快递要寄，今天晚上必须寄出，他们不干，就找顺丰。这个情况放在过去，他们就得找领导，到底干不干，要是干就得调配人员。现在不用，领创者发个微信，所有员工自觉到现场，一直干到很晚，第二天早上照常上班。他们说这叫“有肉自觉吃”。过去是“人叫人动人不动，现在是政策调动积极性”，员工精神面貌完全发生变化。

国务院国资委2008年出台了139号文《关于规范国有企业职工持股投资的意见》，我是参与这个文件起草的。我们在文件中明确“符合条件的也可获得企业利润奖励”，利润奖励就是利润共享。“共享制利润奖励”有法可依。

中国速递物流EMS，没有动国有体制，改的是国有企业的机制，动的是收益权，跟农村改革是一个逻辑。当然，操作比农村改革复杂，细节设计不成问题。“共享制利润奖励”在国企推开，没有门槛，没有任何投入，没有成本，没有风险。因为没有增量就没得分，不会比原来更坏。没有流失，不需要事先审计评估，先不动体制，只动机制。激励制度改革是增量改革，没有共享激励就没有增量，国家拿大头，国有资本更大的增值，员工拿小头，简单易行，易于见效，何乐而不为？

我们推行混改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要通过解决体制，最终解决机制。什么时候能做到呢？第一，顾虑重重、困难重重。第二，远水解不了近渴，弯子绕的太大。我的建议是不如直奔目标，弯道超车。直接改机制，创造条件再改体制，先易后难，改革最容易在薄弱环节突破，机制改革是当下各类所有制企业共同面临的需要解决的大问题。

我在辽宁某市担任国企改革的顾问，那里的国企老总都非常希望能够推行共享式分红的改革。我也帮助市里制定了具体的制度规范，但总得有人拍板，总得有人担当。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今毫无动静。为什么这样呢？你懂得。

我相信东北困局，将“死马当活马治，”给东北最宽松的企业改革环境，允许他们可以突破已有政策的规定，先试先行。只要明白人放开那里，国企先推行“共享式利润奖励”的改革，先把经济细胞激活，一石激起千层浪。当下僵持的局面就有可能被打破。

改革不是规范出来的，而是依靠企业家创新精神东碰西撞摸索出来的。当下国企改革已成为各级官员领导下的改革。企业家创新精神、基层群众的探索精神怎么结合？容错机制怎么建立？人们还在担心因为改革突破而被“秋后算账”谁敢干啊。改革文件一定要有中纪委、国家审计署同时发文，不然即使中央文件也很难落实。中国老百姓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给点儿空间就创造，就看你给不给。现在是没人给。先机制改革，后自下而上倒逼体制改革，不出三年，我相信东北局面定能改观。不信，谁有担当谁来试试！

作者周放生为中国改革与发展研究会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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