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现代社会学的奠基人；他是第一位系统研究宗教的思想巨人；在他56岁的人生里，他留下了数百万字的著作，内容涉及哲学、经济、政治、历史，甚至还有音乐专著。他就是马克思·韦伯。
韦伯的伟大，不仅在于他博学多才、著作等身，也不仅在于他凭借一己之力，使现代思想进入“自觉反思的成年期”；更在于，他是第一个全面、系统、清醒地洞察了现代社会的思想家；自韦伯以后，只要是讨论理性、现代、价值、冲突等问题，都无法绕开这座里程碑。
在韦伯看来，现代社会有四个本质特征。
一
现代社会是一个祛魅社会
古人相信“万物有灵”。无论哪一个古代文明，都充斥着神秘主义。在他们的世界里，不仅人有灵魂，动物、草木、山川、日月的背后也有神灵。这意味着人是世界的一部分，而神灵可以为人类提供安定秩序和解决方案。
历经文艺复兴、宗教改革，特别是科学革命、工业革命洗礼之后，科学理性完全主导了人类世界。
科学要求证据、逻辑和论证。只有可观察、可检验、可质疑、可反驳、可修正的结论，才能被科学认可。于是，一切神秘或超验的“神灵”，都在科学面前成了虚无。
马克斯·韦伯率先用“祛魅”一词，总结了这场“古今之变”。人类社会从此变成一个客观的、像钟表一样的物理世界——日食就是一种天体现象，不是什么上天示警、天狗食日；水就是H2O这种分子，世上没有什么神水、圣水；两个人相爱，也不是什么姻缘注定，而是荷尔蒙的作用……
理性的脚步不会停歇，它还要挑战宗教主导的精神和伦理。当尼采喊出“上帝已死”的那一刻，那个与人类休戚与共的“神灵世界”就彻底消失了，人心的安定、秩序和意义，也一并消亡了。
正如韦伯在《以学术为志业》中所说——我们的时代，是一个理性化的时代，是将世界之迷魅加以祛除的时代；我们这个时代的宿命便是，一切终极且崇高的价值，都已在公共领域中隐没……
二
现代社会是一个信念“诸神之争”的社会
现代社会充斥着种种价值冲突，今天常有人感叹，“三观不合，只能渐行渐远”。大到政治立场的站队，小到豆腐脑的口味，都可以闹到割席断交，甚至诉诸暴力。
也是韦伯，最早对这种“价值冲突”的趋势，作出了精准表述。他将这个多元价值体系的现代社会，称为信念“诸神之争”的社会：传统社会，由于宗教的存在，是一个价值相对一元宗教的社会。随着理性的升起，宗教逐渐隐退。
但理性只能解决是什么的事实判断，不能解决为什么的价值判断。所以现代人对于是非、善恶、美丑的评判，不会再有稳定的共识。
现代人被抛入价值观的战场，孤独地进行思考和选择。正如韦伯所说：“每个人都必须做出决定，谁是你的上帝、谁是你的魔鬼。”
而价值权威的消失，又让人们都把自己的信念视为“不容质疑、不可更改的绝对真理”，且绝不认同他人的价值观。这就好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神，处处都在爆发“宗教战争”。
三
现代社会是一个“科层组织”社会
很多人时常感叹，现代的人际关系总是缺少从前的温情，只剩下冷冰冰的例行公事：公司里充斥着打卡、签到、流程会议；老师无法对每一个孩子“因材施教”，只有千篇一律地授课、作业和考试；医生没有时间一一询问病人的具体情形，只能依靠各种检查指标，走“对症治疗”的流程。
也是韦伯，率先洞察了这些现象的根源。韦伯把人类的理性分为两种，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价值理性就是通过理性思考来确定目标，比如价值和意义；工具理性则是通过理性计算，找到达成目标的最优手段，比如规则和方法。
但是工具理性有客观标准，我们容易达成一致；价值理性则完全出于主观，很难找到确定的答案。
因此，现代社会渐渐变成了一个“科层组织”的社会：规则合理，纪律严明，人尽其责，照章办事；系统运转精确、稳定；可预期，效率高，执行力极强……
人人都觉得理所应当，所以科层组织也就越来越发达。然而，当“工具理性“压倒了“价值理性“，并不断扩张。价值理性也逐渐退缩，直至消失。人们往往只追求效率和实际，不关心价值和意义。
四
现代社会是一个“钢铁牢笼”社会
现代人还时常感叹，自己就是公司的一颗螺丝，随拿随用，处于一种非人化的状态。
事实上不光是公司，社会中的每一个部门，从政府到企业再到学校，都是这个“流水线”上的一环。
最早揭示出这一困境，还是马克斯·韦伯。韦伯将这种工具化的社会称为“铁笼”。
他说，由于非人格化的规则垄断了社会，现代人其实没有多少精力去追逐深刻的自由、丰富的人格。每个人最迫切的任务，就是在激烈的竞争中成为“稀缺资源”，以适应这个“钢铁牢笼”。
于是人们的普遍追求，不再是成为莎士比亚笔下的“万物之灵”，而是压制情感冲动乃至自主意识，成为一个合格的、优质的零件。
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一书为此哀叹到“专家没有灵魂，专制者没有心肝”。阿伦特笔下的“平庸之恶”，也是受韦伯的这一启发。
但韦伯也清醒地指出，铁笼囚禁了人的灵性，也保护了我们。铁笼虽然冷酷无情，但它让整个社会高效地运转，创造出巨量的工作机会，提供空前丰富的物质和文化产品，最大限度地解决了困扰人类千万年的问题：贫困、匮乏、奴役、疾病，等等。
所以韦伯告诫我们，尽管铁笼一样的现代社会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它仍然是人类延续生存、知识、繁荣和公正的体系，现代人须臾不能与它分离。
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韦伯对现代社会本质真相的揭示，不仅让我们变得“睿智清明”，更告诫我们，不要为简单的利弊所困扰，而是要诚实地面对全部真相——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思想成年”。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