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书店拍卖了一册《美国舰队访问厦门》的历史照片集，记录了1908年10月30日至11月5日美国舰队访问中国福建厦门的全过程。时至今日，关于这一段历史，人们还可以从英文网站上零星查到相关资料和照片。但源自清宫所藏清朝政府档案中有关的原始资料，由于各种原因却很少被人利用。本文依据馆藏档案和相关资料，力求客观真实地再现这段历史。
美国组建舰队进行环球之旅
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的综合国力迅速崛起，赶上了老牌帝国主义强国英国和法国，成为世界上最富裕和最强大的工业国家。
1905年，曾作为美国前海军部次长的西奥多·罗斯福连任美国总统，罗斯福对海军一直情有独钟，他入主白宫后，一心要通过建设海军来提高美国的实力和国际威望。
罗斯福总统上任后给国会的第一份咨文中就强调：“在美国面前有两种选择：或者是建立并保持一支强大的海军；或者是自甘落后，处于次要地位。”
在罗斯福总统的坚持和努力下，美国海军在1907年，已经拥有战列舰20艘。这些战舰组成了两支强大的舰队：一支是大西洋舰队，主要由8艘战列舰和一些小型战舰组成；另一支是太平洋舰队，主力是3艘战列舰。同时，美国在亚洲还保留了一支小规模舰队，用来在中国内河(主要是在长江)执行任务。
这时，美国海军仅排于英国皇家海军和德国海军之后，位居世界第三，这为组建强大的美国海军舰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但在亚洲，日本正在崛起成为新的海权国家，日本沉醉在战胜俄国的气氛之中，进一步扩大了它在远东和太平洋地区的影响，严重威胁美国的利益。
因此，1907年，美国海军决定派遣一支由16艘精锐战列舰和7艘后勤保障舰组成的美国舰队，舰队编成两个分舰队，每个分舰队又分为两个分队，共4个分队，每分队4艘战列舰，由罗比埃文斯担任舰队总司令。舰队官兵达14000人，做了一次环球访问，其最终目的地是日本和中国，以显示美国的海上实力。
当这支强大的舰队在美国东海岸出现时，为了让整个舰队更为显眼，罗斯福特别下令所有舰只一律漆成华丽的、具有喜庆意味的白色，于是又被人们称之为“大白舰队”。不过，在航行中，人们还发现白色的舰体在装煤时极易受到污染，于是美国军舰从此以后不再采用白色涂装，船体改为深灰色，烟囱附近为黑色。作为此次航行的一个意外结果，“大白舰队”从此在海面上失去了踪影，这可说是历史上唯一一支白色舰队。
清政府邀请美国舰队访华并进行精心准备
1907年12月16日，美国舰队从弗吉尼亚州的汉普顿海军基地起航。罗斯福总统亲自率领政府官员到现场送行，可见白宫对此行的重视。舰队浩浩荡荡出发后，便沿着大西洋二路南下，由于当时巴拿马运河尚未开通，舰队绕道南美洲，先后访问了巴西、阿根廷，然后穿越麦哲伦海峡北上，经过智利、秘鲁、墨西哥，抵达美国西海岸城市旧金山。休整两月后，由旧金山出发，先后访问了新西兰、澳大利亚、菲律宾等国家，直抵亚洲重要一站——日本的横滨港。
正当美国舰队前往日本的途中，1908年3月22日，清政府驻美国大臣伍廷芳致电外务部：“美国遣水师舰队游历环球，澳洲政府特请前往，日本亦请赴横滨等处，我政府似应照请。”外务部接到伍廷芳的电报，立即表示同意邀请美国舰队访华。第二天，便致电南洋大臣端方：“美国舰队环球游历，既有澳洲、日本等国邀请，我国亦当照请前来游历。除电复伍廷芳照会美国外交部代为邀请外，希转提督萨镇冰酌量考虑何地相宜，预备接待美国舰访华。”紧接着，于3月31日，外务部致电驻日本大臣李家驹：“美国遣舰队出访日本横滨等处，我国已邀请美国舰队访华，希注意探询日本是如何接待的，并随时报告，以备参酌。”
1908年4月30日，美国政府接受了中国政府的邀请，并由美国驻华公使柔克义照会清政府外务部：“美国水师提督伊摩利(Ad-miral Emory Sperry)将带领第二队装甲舰八艘，于西历10月29日开至厦门，停泊六日。”这八艘美国军舰组成的舰队访问中国，成为这次环球访问日程中重要的一部分，它们分别是：美国海军舰队司令伊摩利少将的座舰“刘易斯安纳”号、“弗吉尼亚”号，“俄亥俄”号、“密苏里”号、施罗德(Seaton Schroeder)少将座舰“喊士肯车心”号、“伊利诺斯”号、“肯塔基”号、“凯尔刹臣”号。
清政府这么快就痛快地邀请美国舰队访华，应当讲是事出有因的。在前几年的时间里，中美之间先后经历了“八国联军侵华”、“粤汉路权之争”、“抵制美货”、“连州教案”等一系列事件，使中美关系一度十分紧张。而美国舰队此次进行环球之旅，适逢“庚子退款”一事获得美国国会及参、众两院通过，因此清政府对能够邀请美国舰队访华，借以改善中美关系一事非常重视。
清政府最初选择以山东烟台作为接待美国舰队访华的港口，因为这里离北京相对较近一些，方便美国舰队司令伊摩利少将前往北京访问。但美国海军部门认为，一方面烟台离日本占领的旅顺港较近，另一方面美国舰队从日本横滨至中国烟台未免过于绕道，最好能定在福建厦门。清政府很快同意了美国海军部的这一要求，以厦门作为接待美国舰队访华的港口。
接下来，清政府外务部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划安排接待美国舰队的到来，5月25日发文给北洋大臣杨士骧、南洋大臣端方和闽浙总督松寿，对接待美国舰队的到来进行了周密的布置：“美国舰队访华约在十月初间，现拟派司员谦豫、道员麦信坚(招商局总办)迅赴福建，并由闽派员会同前往厦门。相度情形、估计用款、应需各项事宜，会同该处地方官分头准备。所有用款应当在40万两白银上下，由闽估定后电奏饬部筹拨。提督萨镇冰要先期到达厦门，指挥各员筹办一切。应在美舰到厦门三个月前，在海关人员内请美国人马尔芬和美国驻闽领事馆内派一二人同往厦门商议接待办法。由南北洋海军内挑选快船数艘出港迎接美舰到来，又从省内选派陆军一起到厦门，以壮军威，并负责武装防卫，保护来访的美国舰队官兵。修整地方街道、寺观名胜均加修葺、告诫居民美国海军官兵所到之处切勿喧扰。美国舰队应需食品、淡水等物均须认真接济。操场、运动场亦需预备。所有该处官商应搭建彩棚、彩坊。并修整美舰停靠码头，张挂形色统一的龙旗，以彰国威，而壮观瞻。”为显大清帝国之尊严，中华物产之丰盛，清政府还筹巨资在厦门南普陀寺前的演武亭广场修建了豪华会场，安置电灯1000多盏，这也是厦门历史上第一次使用电灯照明。
1908年9月27日，清政府以光绪皇帝的名义降旨派军机大臣毓朗，外务部右待郎梁敦彦前往劳问，闽浙总督松寿前往妥为照料，广东水师提督萨镇冰率舰先期前往厦门迎候。
随同前往厦门的人员还有外务部郎中曾述綮、主事联治、直隶候补道严廷璋、广东候补知府周玺、候补知县唐国安、县丞胡有良等人。同时，美国驻华公使馆派武官黎富斯作为美国方代表抵达厦门。总税务司派出四等帮办莫澜前往厦门担任翻译。
如此庞大的美国舰队访华，这是破天荒第一次，外务部就接待礼仪方面考虑得十分周全，就连由谁首先宴请都考虑到了，唯恐不合礼仪。10月1日，外务部发电报给司员豫谦、道员麦信坚：“此次贝勒毓朗赴厦门，美国方提议美国舰队抵达厦门第一天由伊摩利率队首先拜访，并由美国驻厦门领事馆宴请中美双方代表似有不妥，不如改为由中国首先宴请。”
10月20日，驻日大臣胡惟德将日本接待美国舰队具体办法电告外务部：美国舰队访问横滨期间，舰队司令官觐见了日本天皇。日方举行盛大宴会招待美国舰队的到来，内阁总理、外交、陆海军各大臣暨海军司令部长、东京市长，以及民间各团体均分别设宴欢迎美国舰队的到来。东京、横滨高悬彩灯，提供专用火车、电车用以方便美国海军官兵来往于日本名胜古迹之间，所到之处一律不收费用。日本接待美国舰队的办法，为清政府迎接美国舰队的到来，提供了非常及时的借鉴和参考。
中美海军联谊活动
1908年10月30日上午8时美国舰队顺利抵达厦门(比原计划晚到一天)，舰队共有官兵7200余人，当时美国舰队司令伊摩利将军认为厦门港的岸上有相当数量的中国军人，存在极大的潜在敌意，决定带领2500名官兵首先登岸。而其他人员则仍旧留在船上，解释为需要继续完成舰队有关的训练任务。在国际社会，它被解释作为外交上故意的怠慢和敌意。但是，清政府所派出的钦差大员们似乎忽略了有关的含义，仍给予美国舰队的到来以盛大的欢迎。
军机大臣毓朗、外务部尚书梁敦彦等清廷高官大吏守候在临时搭建的厦门港口演武亭彩楼周围，隆重迎接来访的美国舰队。广东水师提督萨镇冰率领“海圻”号、“海容”号、“海筹”号、“海琛”号4艘巡洋舰，并驱逐舰“飞鹰”号，训练舰“通济”号，炮舰“福安”号、“元凯”号及海关巡洋舰“并征”号、海关海底电缆铺设船“福州”号编队出港迎接，仪式隆重，盛况空前。此后，“福州”号和“并征”号还作为展示舰，在厦门港口接受了来访美国海军官兵的参观。
有英文资料记载：清政府为了在厦门迎接美国舰队来访，在离厦门港口不远的地方修建成一座临时搭建的迎宾馆，一度被美国海军官兵称之为“乐趣城市”。中国人为该处花费的建筑费用达70万美元(中方最终统计数字为近50万两白银)，迎宾馆宴会厅大棚在10月12日和10月13日被台风吹毁，厦门地方官兵又紧急进行了重建。中方出动超过8000名军人，在接待美国海军官兵驻地附近提供严格的武装防卫，保护来访的美国舰队官兵。接待用的一些必需品，如晚宴的食物和饮料，是用船从上海运来；部分人力车、中式椅子、马匹和货车，是用船只或车辆从中国北方的省份运来。
10月30日下午两点，美国舰队司令伊摩利将军等首先拜见了军机大臣毓朗、外务部尚书梁敦彦等清政府官员。晚7时，毓朗、梁敦彦等在厦门临时搭建迎宾馆的宴会厅宴请美国舰队海军官兵代表，美国舰队司令伊摩利将军及士官127人，水兵30人应邀出席了晚宴。摆设都是英式的长台，一共有两排，上面挂有彩带装潢。出席宴会的美国海军军官都穿着整齐的礼服，留着长辫的中国侍应生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在宴会上，中方还安排了文艺演出，当厦门14岁的周淑安小朋友领唱美国国歌时，受到美国舰队司令伊摩利的赞赏，他说：“就是美国小孩，也很少能唱得这么好!”宴会菜单上的菜式，包括了欧洲人喜爱的食品和中国传统的菜式，如烤牛肉、烤鸡等，客人还品尝到了独具风味的厦门美食土笋冻、油葱糕等。宴会菜单上还提供了啤酒和冰激凌。清政府向来访的美国舰队各舰赠送大小银杯各一件，大件赠本船，小件赠舰长，杯面用中英文写有：“大清国政府特赠大美国某船某船主以为军舰到华之纪念，某年某月某日赠于厦门”的字样。而到访的士兵则获赠当地的花瓶。席间中美双方代表发表热情洋溢的演说，大力颂扬中美之间的友谊。
10月31日上午，毓朗、梁敦彦等中方代表拜会伊摩利将军，并出席美方在军舰上举办的午宴。晚宴仍由中方在接待场所宴会厅宴请美国舰队伊摩利将军一行。
11月3日，萨镇冰还在旗舰“海圻”号上设宴，欢迎美国舰队的来访。美国舰队的主要官员包括伊摩利将军、施罗德将军等高级将领应邀出席宴会；中方则有军机大臣毓朗、外务部尚书梁敦彦等高级官员作陪。
我们从当年留下来的照片，还可看到在厦门期间，美国舰队官兵还组织了体育比赛活动，参加棒球和橄榄球比赛胜出的队伍，可以获得价值相当于1200美元的奖品。
中方还安排了美国舰队官兵游览厦门，包括著名的普陀寺，并拍照留念。
访问的最后一天，即11月4日，厦门还盛放烟花，这是福建厦门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放烟花活动，美国舰队官兵度过了一个令人难忘的夜晚。略感遗憾的是，放烟花失火烧毁了美国海军官兵部分等待寄出的明信片。
值得一提的是，军机大臣毓朗此行中曾专门抽出时间，前往鼓浪屿会见美国驻厦门领事，就居住在菲律宾的华侨回国探亲期限过短、返菲时遭受刁难一事提出交涉。此事在双方友好的气氛中很快便得到了解决。中美双方为这次美国舰队访华取得圆满成功均感到满意。
美国舰队于11月5日8时离开厦门，1909年2月22日回到美国维珍尼亚州的汉普敦海军基地。
1908年12月5日，美国驻华公使柔克义照会外务部，称：……厦门接待美国舰队之举，足为我们两国最为敦睦之举，(毓)朗贝勒、梁(敦彦)大臣二位钦使为此事格外分心，特设盛宴，礼文周到，以接待伊提督及美国员弁，彼时并有他省官员亦往接待。美国总统与臣民尤为感动，兹伊提督与厦门领事，请本大臣特为致谢。
1909年2月20日，军机大臣毓朗在上呈朝廷的奏折中也对这次美国舰队访华取得圆满成功表示由衷的满意，他称赞这次美国舰队访华：美国海军以中美邦交笃厚不惮，波涛万里，展驾来游，迥非寻常交谊可比。
为纪念中美海军早期交往中的这一段佳话，清政府将此次交流活动的过程题刻于福建南普陀寺后山摩崖之上，以示永久纪念，现刻石依存。石刻文字如下：
“光绪三十四年冬十月大美国海军额墨利提督座舰路易森那号、乏瑾昵呵号、呵海呵号、咪率梨号仝石乐达提督座舰喊士肯车心号、伊令挪意司号、肯答机号、凯尔刹区号来游厦门。我政府特简朗贝勒、梁侍郎、松制军、尚方伯、海军萨提督带领海圻、海容、海筹、海琛四舰及阖厦文武官绅在演武亭开会欢迎，联两国之邦交，诚一时之盛典，是则我国家官绅商民所厚望者也。”
美国舰队进行的这次前所未有的对中国厦门的访问，历时14个月、航程数万海里、横穿三大洋，一方面极大地震慑了当时英国的海上霸主地位，削弱了日本企图进一步扩大它在远东和太平洋地区影响的企图；另一方面对改善中美关系，加强中美两国人民之间的友谊，维护世界和平，起到了一时的积极促进作用。
摘自：《中国档案》2008年第11期 作者：屈春海
作者：屈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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