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27日
  祁海群祁海群
  媒体人
  供职于
  安徽商报
  上丰村头有两株桃花,我看到时愣了一愣,不是因它老气横秋,是因它老气横秋又饱含富贵之气。
  古村旁多有老树,看它奄奄一息中,斜丫上抽出一簇绿枝,心里由不得生出敬重。这两棵桃树,也是要死不死的样子,一开花,一夜间成了娶新的少年。哪里有灿烂烟霞,必是桃花。三月,桃花让徽州也成了娶新的少年,有一种轻佻的喜悦。
  桃树一定要长在水边,尤以溪边最好,晴天雨天,树身上都有层湿湿的水汽,如永不凝结的墨色,那溪水顺着根系,一路缠绵上来,一直攀到高处。桃花开得极俗极艳极媚,又极水灵,全在那一层淡淡的水色。
  桃花是才子佳人的最爱。生性风流,而又多才多艺的,命里都有桃花运。写桃花写得好的,是崔护,“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那半路冒出来的绛娘,出身始终是个谜。
  桃花为媒,成就的都是皆大欢喜。我喜欢唐伯虎《桃花庵歌》里那句“又摘桃花换酒钱”,桃花与庵堂,一个是俗世的喜闹,一个是出世的清冷,本无交集,放在一块,偏讨大家欢心。酒呢,本是浊物,喝下去却能解忧,解颐。李白没钱买酒,就拿五花马、千金裘去换,派头好大。唐伯虎摘桃花换酒,这份清狂洒脱,深得我心。
  到了境界深处,俗雅无界,悲喜无界,是非无界,古今无界。徽州的乡村,因为满树桃花,有些富贵逼人的味道。
  诗经里也有两篇“桃”,一曰“桃夭”,一曰“园有桃”。前者有佳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说待嫁的新娘,娇嫩鲜艳,将带给夫家殷实和顺的好日子。这里的桃,说得还是邻家的富贵。到了“园有桃”,桃子成了没落文人充饥果腹的不得已之选,一边吃,一边唱,“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听他这么一说,我才知道从很早时起,知识分子就混得不太好,总是和普罗大众格格不入,这边娶亲嫁女,桃花开出满树的喜气来贺,他却一身穷酸,吃得桃汁挂嘴,出尽洋相,兀自怨天尤人。
  桃花不讨文人的喜欢,因为桃花有些淫邪的味道,文人的笔墨都给了梅兰竹菊松柳荷桂,因为不沾俗气沾仙气,这恰恰是文人想要的。然而文人毕竟不是仙,慧根不能净,欲念不能除,到了思凡的时候,终于知道桃花的好。
  我问村里老人,这两株桃树活了多少岁?老人眯着眼笑,说四五百岁没有,两三百岁是肯定有的,发几年枯几年,就是死不掉。
  原来嘉木真是有灵性的。世人都说孔子手植的那棵桧树,能以荣枯来预示人世的盛衰,历两千四百年而不死,至今已炼成金石之身。两千四百年,不知它如何捱过来,若再活两千四百年,它又靠什么挺下去?
  听说歙县唐模村,有一棵银杏,活了一千三百多岁,我一定要去看看。活这么久,还在继续活着,它的孤独,让人落泪。
  等我见到它,也要狂妄一下:天下只有两棵树,一棵在山东孔家,一棵在皖南徽州。
  桃花可作丸、茶、粥,善用能使人变得丰润,还能减肥。我不摘桃花换酒钱,就让它一瓣瓣落在村头、溪畔、屋旁,落在人间四月天里,铺一地嫣红,让老旧的寂寞无比的徽州,多一抹娇嫩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