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识的女孩……我为你记下这一刻：但也许你现在没意识到，将来也不会想起这一刻美景，只有我宝贵地为你记下，也为我自己：因为世界闪闪发光，而我内心喜悦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对自己，对这么好的天气。”
冬夜里一节选修课上，中年男老师用他低沉的嗓音，悠慢地读起这首诗来，学生们安安静静地在烛光下的课堂里细细听着。我是那十几个学生中的一位，这首诗名曰《这一刻》，后来我买了那本黄灿然的诗集。
《奇迹集》最初是由作者以复印形式装订十来册送给朋友的，很快悄悄传阅开来，其中有数十首诗发表于报刊杂志。后来以民刊《新诗》专辑形式出版，虽然流通极不方便，但半年后即重印，深受读者喜爱。2012年这本传奇性诗集第四次印刷，也是第一次正式出版，与广大读者见面。
黄灿然诗歌多直接描写诗人所见所想，语言直白，不事雕琢，初读如感受自己身边的故事一般，细细品读却有无尽的人生哲理。
他的诗《既然是这样，那就是这样》这样描写着他看到的路旁的景象：
现在，当我看见路边围墙上的爬藤
那么绿，那么繁，那么沉地下垂，
我就充满喜悦，赞叹这生命的美丽，
而不再去想它的孤独，它可能的忧伤。
既然它是这样，那它就是这样。
当我看见一个店员倚在店门边发呆，
一个看门人在深夜里静悄悄看守着自己，
一个厨师在通往小巷的后门抽烟，
一个老伯柱着拐杖推开茶餐厅的玻璃门，
我就充满感激，赞叹这生命的动人，
而不再去想他们的痛苦，他们可能的不幸。
既然他们是这样，那他们就是这样。
“既然他们是这样，那他们就是这样。”这多么像一句富有哲理的大诗。李商隐写过：“锦瑟无端五十弦”；秦观写过：“郴江幸自绕郴山”。这些句子互通着，既然锦瑟是五十弦那样，它就那样一弦一柱思着华年，既然郴江是绕郴山那样，那它就那样为某个谁流下潇湘去。这些都自然地存在着，谁也改变不了，我们睁眼看着，生活会自己长出来，这些都是命也。你无须做什么，出门就能看到那样的景象，爬藤繁绿，店员发呆……我们亦无须去想他的孤独或悲伤，而是诗意地感激他们，赞叹生命的动人。
黄灿然在诗中，自言“我的诗不像我的，而像一阵阵夏雨，来自天上，下在高楼大厦上，下在高楼大厦外墙上、窗台上，跟下在那些出入高楼大厦的人身上是一样的……下在石头上，使石头冷下去，下在水里，使水充溢起来，下在高速公路上，使汽车慢驶，下在公园里，使草地空无一人，下在大街上，使茶餐厅挤满人也都是一样的，不停地下着，不特别为谁，也不特别为人。”他秉持着他那如雨般的诗，自然地下着，无为地下着，如春雨般，无意滋养谁，却让万物苏醒，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而如今读诗的人真是越来越少，有一句话十分流行，“生活里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其实，每个人要是能像黄灿然那样，生活便处处都是诗了。
起床是诗，出门是诗，路过街道看见行人是诗，天晴带伞是诗，雨天忘带伞也是诗，父亲是诗，母亲也是诗，下午是诗，晚上也是诗，风是光也是，睡觉做梦都是诗……是啊，一切不都是诗吗？有谁限定过诗不可以是这些吗？只是诗人用他诗意的眼光看见了，而多数人没有看出生活的诗意而已。他的一首《全是世界，全是物质》里，把一切都形容成了诗，他的诗一页页一行行，寄予在他整个世界的所有物质里。
在《奇迹集》的影响下，我固执地以为，写一句“早晨起床，晚上睡”也是诗。有人笑了，说你这算啥诗？那可有人能说出它为何不是诗？“早晨起床，晚上睡”是人类最自然的生活，是每个人几乎每天会经历的，而如今，熬夜的人越来越多，不夜城早就出现，“晚上睡”似乎变得越来越遥远。再看“早晨起床”，生活里“早晨从午后开始”的人可真不少，“早晨起床”也变成了一种奢望，甚至变得像一个励志的行为一样。这一句“早晨起床，晚上睡”背后更多的现实与自然道理何不能使它成为诗？
此刻，我写着这篇读后感，在黄灿然的世界里，我与手下的键盘也像是诗；此刻，你读着我写的读后感，若被黄灿然看见，他也许也会为你记下这一刻，你的惊讶，你的不屑，你暗暗的笑与深深的不解。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