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然后我发现,比暑假更没意思的是已经到来的六年级。玩也玩不好,学习也没心劲儿。那时候,刀郎的《冲动的惩罚》和周杰伦的歌经过漫长又遥远的传播,终于传到了这群乡村孩子们的耳朵里,而有些四年级的小屁孩竟然已经学会用歌词写情书了。我听他们念着:你是电,你是光,油啊卖馊吧死打。我想这是哪门子的抽象派现代诗,朋朋说这是歌词,SHE的。大胜说,谁的姨?又说,他们好聪明哦。文文淡定的说,那时你们也很聪明啊,那个谜语情书。我说,还有水桶水井呢。
朋朋突然伤感起来:也许一年级的小屁孩长到我们这么大,就不用再写情书了。大胜说,那怎么传达感情?靠空气就飞过去了?
我说,谁知道呢,没准儿以后,情书上的字真能飞到对方眼前,这样谁也偷不走了。但那时,他们永远也感受不到情书这个东西带来的幸福感。然后我们都沉默的看着窗外。以前我们玩玻璃球的地方被小屁孩们占领,我们也曾当过别人眼里的小屁孩,如今我们用同样的眼光去看更小的小屁孩。
然而这个有些平静的秋天却让我有些不安,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但就是有这种感觉。某天莹莹递给我一个东西。我说:这是啥?给我的?
她低着头说:嗯,手上涂上这个,冬天不会被冻坏。
我说,我都已经习惯了。大人们说冬天手被冻伤,以后筋骨会长得更强壮。当然我还是收下了。我看见盒子上写着字:蛇油膏。我把它当成宝贝向大胜他们炫耀,心里暗暗兴奋。可是没几天我就伤心了起来。我骂自己,如果我不收下这个礼物,莹莹她就不会走了吧。
许莹莹走了,我很伤心。在第一股强劲的冷空气来临之前,班主任告诉我莹莹走了。我问她去哪了,老师说回到她家所在的城市。我问哪个城市,老师说H市。我问她还回来吗,老师摇摇头。
我很伤心,我把莹莹送我的蛇油膏涂在手上,寒流来了刮大风,果然没有被冻伤,下雪后也没有被冻伤。整个冬天手都没事。可是我不舍得用,这是莹莹送我的唯一礼物,用光了怎么办。而我却不曾送给她什么。我把它藏在了我的百宝箱最里面。我心想,如果能让莹莹回来,我情愿把手冻伤,把耳朵冻伤也行,把脚冻伤也没关系,只要她能回来。然而她没有。班主任把另一个女生调过来做我同桌。他说,丽丽同学数学很好,她可以帮助你。可是她不是莹莹,我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更没有问过她数学题。
大胜他们也来安慰我。朋朋说,别难过,长大了好女人多的是。我哭着说,可是只有一个莹莹。他说,我偷老妈的钱给静静买的手套,你戴上吧。我哭着说不用,把手冻烂也不用。大胜把他的那些纯色玻璃球拿出来说,别难过了,这些都给你。我哭着说不用了,我再也不需要这些东西了。没有莹莹,我觉得什么都没用了。数学作业没用,身上的棉袄没用,田地里长的麦苗也没用。
莹莹走后,我觉得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事了。大胜在农忙时偷偷跑去王俊艳家干活,俊艳哥哥吐着烟圈说,这小子是看上咱家姑娘了啊。俊艳妈妈说,咋可能,都是小屁孩,懂个啥?大胜回家后被爸爸狠狠地打:不干活还跑出去玩,要你有什么用?大胜哭着却什么也没说。朋朋和静静相约要到中学里继续谈情说爱。文文一心读书,还是个好孩子。我问文文你为什么这么乖?文文说,因为我妈说我一定要考上好大学啊。而赵壮壮,最后也没有和刘晓晓走到一起。我很想把这件事告诉莹莹,可是莹莹不在。
莹莹不在,就没有什么值得纪念的事情。就这样一直到拍毕业照的时候,我呆若木鸡的站在最上面也就是最后一排。摄影师大叔在最前面指着我:那位同学,请往左边挪一下,那儿不该有那么大空隙。我一动不动,他又喊:嘿,说你呢,左边又没人,挪下怎么了,你这样很影响画面的整体性和美感!
我怒了,吼着:这有人,你瞎啊。影响你妈X的画面。坐在第一排中间的班主任摇了摇头,摄影师小声抱怨着按下了快门。回家后,我把毕业照给妈妈看。我说这是我,朋朋在这儿。哦,这是莹莹。我指着我左边说,她数学很好,总是耐心的帮助我,她很漂亮,是我见过所有女生中最漂亮的。然后我就哭了。妈妈惊讶的看着照片上的空白,又看着哭的稀里哗啦的我说,这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我把香烟盒中最后一根烟屁股摁灭在烟灰缸里,里面已经有十几个烟蒂了。扭头看小米,她已经吃了好几盒薯片,我问,没听到有人打电话吗?小米说没有,我过去拿起手机,点了几下没反应,可能是没电自动关机了。算了,到烧烤店再充电吧。赶紧叫米儿:别吃了,我们快走。
用小米的手机给朋朋打电话。朋朋说:我们就在胖丫烧烤这儿,打你电话老是你妹的关机关机,怎么回事啊。我说马上就到。我跟小米说,完了,他们又该埋怨我了,先到家的却迟到了。
胖丫烧烤在通往南环的路上,却又不在南环边上,环境是很不错,只是客人不太多。还没下车就看见他们三个在那坐着,小米“滴滴”两下,三人齐刷刷地看过来。
五人相互打招呼,小米看着宁宁,又奇怪的看了看朋朋,刚想说什么。我赶紧说:米儿,你和宁宁坐一块儿聊聊吧。她俩一桌,我们三个一桌。朋朋说:你说,是不是该罚?我说,好,好。三杯哈啤下肚,我低声说,你小子,怎么又换女朋友了?
朋朋说,没有啊,这是宁宁啊,过年时你见过的。我说,放屁,半年不到就长得不一样了?你现在是不是每个女朋友都叫她宁宁?
朋朋说,别说这个了,来说说我们的大学生蚊子吧。文文扶了扶眼镜说,我有啥好说的。之前都说过了,蒙蒙要考试,回不来。
朋朋说,那你什么时候带她回家啊?文文说,不急,不急。
我问文文,眼镜多大度数的?文文说六百度。我说快了,文文说,什么快了?
我说:快他妈瞎了啊,赶快喝酒,我去给手机充电。
文文是个好孩子,他成了我们村走出来的第一个研究生,也成了十里八乡的励志榜样。我从没有见过像他这么能坚持的人。初中时,我去镇上读书,朋朋、文文、大胜、静静和王俊艳都在W中学,当时我对文文说,咱们一起去镇上读书吧,那里教育水平高点。文文挠挠头:我妈说还要交一大笔赞助费。反正在哪读都是读啊。
然后他读中学,有些同学不念了,他上高中,又有些同学不念了。他上专科,又读专接本,到今天成了湖X大学的研究生。连对象也是研究生,我想如果他们以后生孩子,那肯定是什么都不用研究了一生下来什么都会吧。谁能想到,当初不肯跟着我们学坏的文文,真的这么顽强,一步一步的成为了我们四个中最有成就的人。他走的路并不平坦,小时候有人拉他干坏事,后来读的学校也不是最好的,但他居然就走过来了。虽然有些慢,但稳稳当当,没有阻碍。不像我们总是出事,要么自己找事,要么别人找事。
......未完待续
瞳瞳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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