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台上的人说着假大空的陈词滥调,人们鼓掌,你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怀疑,为什么你也要跟着鼓掌?

面对灾难,人们都哭泣的时候,你没有掉眼泪。因为可能你真的不觉得悲伤,或者没必要用哭泣表达悲伤,那么不流泪可以吗?

遇到乞丐,不必找理由说“他们都是有组织的、骗人的”,不管这乞丐是真是假,坦诚说出“我只是不想给钱”可以吗?

当道德高地被占据的时候,被绑架的,除了道德本身,还有我们每个人的生活和对每个人的尊重。

面对这些,我们有没有不悲伤的权利,有没有只忠于我们自己眼前生活的自由?

如果你有过这些细微的感受,那么也许你就能在加缪的《异乡人》中找到更多的共鸣。

一、冷漠之中,我看到温情

1957年诺贝尔文学给加缪的颁奖词是这样写的:由于他重要的著作,在这著作中他以明察而热切的眼光照亮了我们这时代人类良心的种种问题。我们就从这种“明察而热切”说起。

《异乡人》这本小说刚接触的时候,我们会感到一种冷漠、麻木,主角默尔索跟社会有一种很强烈的疏离感。加缪用非常冷静、简洁的描述方式,塑造出了一个看似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置身事外、对一切都无所谓的局外人。

开篇第一句:

今天,妈妈走了,又或者是昨天,我也不清楚。我收到了养老院的电报:“母殁。明日下葬。节哀顺变。”这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也许是昨天过世的吧。

这样一句开篇,面对母亲去世,主角有着超乎寻常的冷静和淡定,这种麻木和冷漠一下子就压在了读者心头。

面对母亲的死都能如此麻木的人,怎么会有诺贝尔文学奖评语中的那种“热切”呢?

默尔索的母亲去世了,在送母亲出殡的时候,他们走在乡间,他突然觉得,如果没有妈妈的事,出去散步踏青该有多么惬意。

送葬之后,由于前一天守夜,他已经困倦不堪,所以他心想,自己终于可以回家倒头睡上12个小时。

第二天他遇到了一位之前的女同事,两个人曾经都相互爱慕,这一次遇到,很自然地他们就开始约会看电影然后两人一起回家。

这些场景和描述,是冷漠还是热切呢?有人会觉母亲去世,送葬的时候他为什么还会觉得这样的天气适合踏青,他应当很悲痛才是啊,他应当痛哭流涕。

他回到城里之后为什么首先想着的是睡觉,为什么第二天就能和新女友约会看电影滚床单,对于母亲的死他应当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当我们这么想的时候,我们和自己吐槽的那些道德绑架者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在给母亲送葬的时候只有痛哭流涕才是爱的表现吗?必须要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深陷悲痛才是正常的吗?看到好天气时候的愉悦,熬了一整夜之后的困倦疲惫,与爱慕者情投意合,这些难道都不可以在母亲去世后的几天表现出来吗,必须要无时无刻都表现得很难过吗?

所以这种热切,是默尔索对眼前事物、对当下生活本身的热爱,是加缪通过默尔索这个人物,表达出来的那种对人的温情和关怀。默尔索怎么会不爱他的妈妈,开篇第一句,“今天,妈妈走了”,他用的是“妈妈”,而不是“母亲”。

萨特评论说这是一种温情的带有孩子气的称呼。所以怎么会不爱,只是他没有像社会认为的那种理所当然地痛哭流涕。对于默尔索,我并不认为他冷酷无情,他也不是麻木。他只是真实而已,是一种我们都掩盖在约定俗成的社会生活之下的真实,真实得与社会格格不入。

这本书的封面,加缪的这张照片,这双眼睛,哪有冷漠和麻木,我看到的满是温情。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二、“怎么样都行”的默尔索

默尔索这个人物,在文学历史上是一个非常经典的形象。他常说一句话“怎么样都行”。

跟不跟邻居做朋友,对他来说“怎么样都行”;跟不跟女友结婚,他也是“怎么样都行”;要不要去巴黎工作,还是“怎么样都行”。因为他觉得生活在哪都一样,所有的生活都是一样好。

故事发展到后半段,他失手杀了一个人。而杀没杀人对他来说,也是无所谓的。当法官问他后不后悔的时候,他思考了一下回答说:“与其说后悔,不如说这对我带来了一定程度上的困扰。”

在书里他这样说:我也想试着诚心地,甚至友善地向律师解释,自己从来没能对任何事物后悔过。一直以来,我总是专注于眼前,像是今天或明天即将到来的一切,无暇顾及过往。

默尔索表现出的这种我们难以理解的无所谓,使得他完全游离在我们的社会之外,是一个局外人。这种疏离感,是整部作品和默尔索这个人物给读者呈现出的最印象深刻的感受。

而这种真实自我与社会疏离的感觉,就是加缪所要表达的荒诞。这种荒诞感,是一种人与生活背离的感觉。就好像照镜子看不到自己的那种感觉。加缪形容,像是突然间布景倒塌了。

你正在电影院里看电影,正当你沉浸其中,被剧情感动得热泪盈眶的时候,突然有那么一瞬间镜头穿帮了。扛着摄像机的摄像师,坐在小马扎上的导演,还有其他工作人员和一堆堆道具,都出现在了镜头里,但是只有那么一瞬间被你看到了。

这个时候,电影中的演员没有发现这个情况,还是疯狂地投入在表演当中,你又转头看周围的观众,他们好像也没有发现,还看得津津有味。

但是对你来说,这部电影你就再也找不到刚刚那种沉浸其中的感觉,你出戏了。你与电影里的故事和人物,顿时疏离了。你觉得滑稽也好,厌恶也好,这个时候,加缪所说的荒诞感就出现了。

那么如果这部电影就是我们的世界,穿帮镜头出现的那一瞬间,就是你发现了这个世界是无意义的那一刻,那么默尔索的这种无所谓,你也就能理解了。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同样是发现了自己所处的世界荒诞不真实,《西部世界》中的人工智能更像是萨特所提倡的行为反抗;《楚门的世界》中的Truman,谢幕时那一鞠躬,却有加缪的精神反抗意味。

三、默尔索的来世

这种荒诞感,在法庭审判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默尔索看周围的人,看法官、看他自己的律师、看检察官,都好像我们看到穿帮了的电影中演员仍然在卖力表演一样。所以他觉得即使是坐在被告席上,听别人在讨论自己也是挺有趣的。

可是令他不解的是,明明这是一个法律问题,为什么人们都在讨论他的灵魂。人们讨论他的灵魂,就是在进行道德审判,而不是法律审判。

不论检察官还是律师,都没有人关注他杀人的事实。一切都围绕在他母亲葬礼那几天他的表现上。更具体一点说,是因为他在母亲的葬礼上表现得无动于衷,没有哭泣,是因为第二天他就和新女友一起去看电影回家过夜,是因为默尔索做不做哥们都无所谓的那个邻居,是一个流氓混混。

在法庭上,这一切仿佛都是他的罪证,好像足以证明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好像也可以证明,他扣动扳机那一刻是有预谋的。

检查官说,他怀着一颗罪犯的心埋葬了母亲,这个人没有一次为自己不可饶恕的重罪感到懊悔。最终法官宣读判决,以法兰西国民之名,将他处以在广场上斩首示众。

加缪在谈到他自己的这本书时说过“在我们的社会里,一个人在母亲的葬礼上没有哭,他就会有被判死刑的危险。”

对默尔索的审判还还没停止。法庭的审判结束了,上帝的审判随之而来。

在监狱的牧师看来,所有死刑犯在这样的时刻,都最终会诉诸上帝的宽容和帮助,希望获得内心的宁静,而不是陷入无尽的绝望和恐怖当中。

可这一次监狱牧师遇到的是默尔索,他并不相信上帝,他只相信他能掌控的眼前的生活。

牧师跟他说,人类的审判微不足道,上帝的审判才是至高无上的。可默尔索始终无动于衷。牧师难以接受,感觉很苦恼,“所有人都想象过来世,你的来世是什么样?”

在这里,在全书中,默尔索他唯一一次咆哮:能让我记起这一世的,就是我想象的来世。

接下来就是文学史上非常经典的一段话:

他人之死,母亲之死,他的上帝,他人所选择的生活,他人所选择的命运,与我何干?反正找上我的这种命运,也会找上成千成万像他一样自称为我兄弟的幸运儿。所以,他明白吗?活着的人都是幸运儿,世上只有这一种人。大家一样迟早要死,连他也不例外。一个谋杀罪被告,若只是因为没有在他母亲下葬时哭泣而被处决,那又如何?

在上帝的审判面前,默尔索胜利了,他确定了自己生活方式的全部正当性。

我们虽然没有默尔索那种面对上帝的咆哮,但几乎每个人都曾经面临过这种道德审判。

上学的时候,你一定有过写检查这种经历。可是你有没有怀疑过,为什么会有写检查这种东西,如果你认为我做错了那你就惩罚我好了。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所写的检查还必须表现出十分愧疚,为什么你要让我对所谓的那些错误有深刻认识,为什么要让我表现出发自内心的懊悔。可是我并不懊悔,我的童年我的青春,你认为我所犯的错误和其他我所经历的那一切组成了现在的我,为什么要懊悔。

书的封面有这样一句题语:我知道这世界我无处容身,只是,你凭什么审判我的灵魂。

四、人生没有意义?

前段时间有这样一则新闻:一项研究显示,北京大学五分之二的新生,曾经觉得人生毫无意义。这新闻一出,砖家叫兽们又出来批评了,说什么当代大学生空心病等等。

可如果让加缪来参与这项调查,他一定也会回答说:人生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在加缪看来,我们的生活其实本质上都一样,都是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

西西弗斯曾触犯众神,众神为了惩罚他,要求他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可是因为那块石头太大太重,每一次推上去那个石头又滚下来。于是他就不断地重复、永无止境地做着一件事,他的生命也就此慢慢耗尽。这样看来,西西弗斯的生命变得毫无意义。

每天起床,上班,吃午饭,下午继续上班,然后吃饭睡觉,每周一二三四五,拼命地把石头推到山顶,周末放松下来,石头又滚了回去,就这样周而复始。

加缪虽然意识到了这种无意义,但他并没有因此陷入虚无,他并不消极,反而认为人生越没有意义,就越值得去过。因为当我们看到生活的荒诞,发现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之后,这只是一个开始,更重要的是你怎么样去面对和反抗这种荒诞。

所以到这里,我们可以说荒诞和反抗,是加缪哲学思想中最重要的两个问题。

荒诞,意味着世界没有意义,并且你还能很清醒地意识到这种无意义。而反抗,是指生活在这个荒谬世界的人,只有在反抗中才能获得作为一个人的尊严,加缪说“我反抗故我在”。就像默尔索那样,寻找到自己生活方式的全部正当性,就是对这个荒谬世界最好的反抗。

所以把加缪的这种反抗放到西西弗斯神话当中看,在一次次没有希望的痛苦中,西西弗斯再次举起双臂,明知后果却又继续前进,石头因此成为他行动的见证者,他每向前一步,都是对荒谬的反抗,石头已经不再是众神惩罚西西弗斯的工具,而是西西弗斯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证明。

所以加缪说,人生越没有意义,就越值得去过。因为当你意识到荒谬之后,意识之下的生活本身就在证明着你的存在,幸福便来自其中。

加缪最终写出了那句经典:攀登山顶的拼搏本身足以充实一颗人心,应当想象,西西弗斯是幸福的。

Simple Read,就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