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节选自:《明朝宦官》,作者:王春瑜、杜婉言,出版社:商务印书馆
王振,蔚州(今河北蔚县)人。曾在家乡读过书,并由儒士当上教官。据说,他干了九年,毫无建树,应当谪戍。恰巧这时皇帝颁布诏书,有子者允许手术后进宫服务,王振便自行阉割,进了宫廷。开始是教宫人念书,宫人喊他王先生。到了宣德年间,皇帝让他陪太子朱祁镇读书,朱祁镇这时还很小,对他既敬重,也有些怕。王振这时的头衔是东宫局郎。在这以前,有个宦官叫刘宁,职务虽不高,只是个长随,但很受宣宗朱瞻基的宠幸,终于爬上司礼监掌印太监的高位,并赐姓朱。但是,朱宁不识字,宣宗便让王振代笔。不久,刘宁奉诏他出,将司礼监的政务委托王振代管。朱宁返京后,王振却不向他移交公务,宣宗便将朱宁调任南京守备。从此,王振便名正言顺地成了司礼监的头号太监了。
但是,宣宗仍是坐朝问事的皇帝,对宦官的管辖还比较严,如内官监太监袁琦派阮巨队等十个宦官外出采办时,他们凌虐官吏军民,勒索敲诈,骚扰民间。被揭发后,从小便跟随宣宗的袁琦被抄家、凌迟处死。阮巨队等十个宦官同时被斩首。又有名裴可烈的,与浙江千户汤某勾结,诬告按察使林硕毁诏书,致林硕被捕。但事情查清以后,裴可烈受到宣宗严厉斥责,后采以贪暴罪,被逮到诏狱,处死。所以这时中官都不敢放肆,王振亦比较收敛。宣德十年(1435)春天,朱瞻基病故,享年三十八岁。这时,宫中谣言四起,说要立襄王朱瞻墡为帝。张太后(太皇太后)赶紧召集文武大臣到乾清宫,泣不成声地指着太子朱祁镇说:“这是新天子。”群臣高呼万岁,谣言乃止。不久,朱祁镇登上皇位,当时仅仅九岁。大臣们曾劝太后垂帘听政,太后认为这样不好,于是免除早朝,而请三位老臣杨士奇、杨荣、杨溥主持政务,这就是名垂史册的三杨辅政。
朱祁镇这时仍喊王振为先生,而不直呼其名。王振是个耍政治手腕的老手,惯用小忠小信掩盖其大奸大恶。一次小皇帝与小太监在一起玩球,看见王振来了,马上不玩了。第二天一大早,皇帝在内阁中,王振跪下奏道:“先皇帝为一球子几误天下,陛下名‘报恩智化寺’又跟他一样喜欢玩球,江山社稷怎么办哪?”皇帝惭愧得无地自容。三杨听了感叹不已,说:“宦官中居然有这样的人。” 王振每次到内阁去传旨时,假模假样地装作不敢进去,三杨请他进去,并让坐,以表示对他的尊重。这样一来,王振的权势就逐渐大起来。当时皇帝的经筵,是由大学士、侍讲、侍读学士轮流进讲经书、《史记》、《资治通鉴》等书的,但王振却用干戈军旅之事引诱少年天子,以致英宗下诏,命王振和朝臣到将台阅兵,以为儿戏。英宗朱祁镇的祖母张太后,是个很有政治头脑的人,她对王振是存有戒心的。英宗刚接位不久,张太后曾经把英国公张辅,大学士杨士奇、杨荣、杨溥和尚书胡召到便殿,对朱祁镇说:“这五位都是先朝老臣,你干事必须与他们商量,一定要五位赞成后才能实行。”朱祁镇表示遵命。一会儿,张太后又传王振到场,王振至后,俯伏在地,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太后勃然大怒,说:“你侍候皇帝起居,经常犯法,今天应当赐你死。”太后身边的女官,立刻上前,把刀架在王振的脖子上,吓得王振魂飞魄散。朱祁镇立刻跪下来求太后息怒,其他大臣也都跪下求情,太后才令女官将刀收起,神情严峻地说:“皇帝还小,他怎么能知道此辈危害国家?我看在皇帝和各位大臣的面子上,饶了王振,以后切不可让他干预国家大事。”从此,王振变得更加狡猾,凡事十分注意察言观色,抓住每一个机会显示自己的无限忠诚。
正统四年(1439)十月,福建按察佥事廖谟杖死驿丞。死者是阁臣杨溥的乡里,而廖谟则是另一位阁臣杨土奇的乡里。杨溥要为驿丞报仇,判廖谟死刑,而杨士奇则庇护廖谟,说这是“因公杀人”,双方争执不下,请太后裁决。王振深知这个问题对太后来说,也是颇为棘手的,便乘机献计说:“廖谟及死者都与阁老有乡里关系,让廖谟抵命,处分太重,但如说他是因公杀人,则未免太轻,最好是将廖谟降级调离。”显然,这是一个对二杨皆不得罪的圆滑的处理办法。太后觉得如此处置甚好,便采纳了,将廖谟降为同知。此后,太后对他也渐渐信任了,让他逐步过问朝廷大事,很多大臣的条陈建议由他来裁决。于是王振的地位和威信得以迅速上升,越过了司礼监其他太监金英、兴安等,掌管了司礼监。
正统六年(1441)十月,奉天、华盖、谨身三殿的修建工程完成,朱祁镇盛宴百官,根据明朝礼制,宦官是不允许参加这种规格的宴会的。朱祁镇怕他不高兴,派个小太监去看他在做什么,结果发现王振正在大发脾气,说:“周公辅成王,我独不可一坐乎。”英宗知道后,连忙叫人打开中华门的中间大门,让王振赴宴,在座群臣也纷纷躬身迎接。王振的身份地位,于此也就不难想见了。当然,宦官专权的程度,完全取决于制衡力量的大小。虽然王振的势力日渐膨胀,不时挑唆皇帝对臣下用重典,以防欺蔽,使不少大臣相继入狱。但是,在王振的头顶,毕竟悬挂着太皇太后宝剑的阴影,三杨享有很高的威望,这时的王振,还不敢过于放肆。正统七年(1442)十月,张太后病故,群臣痛哭尽哀,王振却心中暗喜。在此以前,王振抓住杨荣接受靖江王朱佐敬贿赂的把柄,极力排挤,虽经杨士奇努力解救,杨荣终因年迈,受不了这样大的刺激,忧愤而死。杨溥年老多病,对国事已无能为力。这样一来,杨士奇顿时感到孤掌难鸣了。不久,他的儿子杨稷犯法论死,他忧心如焚,卧床不起。再加上新上任的阁臣马愉、曹鼐政治势力很小,王振便开始专横跋扈,不可一世了。
明朝初年,朱元璋鉴于汉唐宦官干政,祸国殃民的历史教训,曾在宫门内树了一块三尺高的铁牌,上铸“内臣不得干预政事”八个大字,使宦官看了有所警戒,直到宣德年间,这块铁牌还在。王振显然讨厌这块牌子,现在既然觉得自己再也不怕谁,便偷偷地将这块铁牌毁了。植党营私是所有权奸的共同特点,王振让他的侄子王山当上锦衣卫指挥同知、王林任锦衣卫指挥佥事。而对于敢于抵制他的人,甚至是看不顺眼的,则横加迫害。正统八年(1443)五月,雷震奉天殿。皇帝要大臣上疏直言时政。侍讲刘球在上疏中建议先办十件大事,其中有这样的话:“夫政由己出,则权不下移皇上临御九年,事体日熟,愿……亲决故事,使权归于一。” 这显然是暗示王振专权,要皇帝特别留意。钦天监正彭德清是刘球的同乡,但却是王振的心腹。刘球从不与他往来,彭德清一直怀恨在心,便摘录了刘球奏疏中关于揽权的话,对王振说:“这是指你嘛。”王振大怒,对刘球更加恨之入骨。因为在兴师麓川之前,刘球就因为反对这场战事而开罪王振。
事情的大致经过是:正统二年(1437)十月,云南麓川宣慰使思任发叛,正统五年(1440)七月被明军平服。十二月,思任发派使者致书云南总兵官,请他转奏明朝皇帝,表示愿意进贡谢罪。王振却执意派大军南征,大规模讨伐麓川。皇帝让大臣廷议,如何处置此事。刘球反对用兵麓川,认为西北边防是重点,瓦剌是边患,切不可把甘肃的兵调出攻打麓川,致使西北边防空虚,否则一旦“有警,何以为御”?王振当然听不进刘球等人的正确意见。他一意孤行,在正统六年(1441)正月,派兵十五万征麓川,造成“劳师费财,以一隅骚动天下”的恶果,消耗了明朝国力,加重了人民的负担。虽然如此,王振却为了刘球反对他用兵麓川而耿耿于怀,因而一经彭德清火上加油,他顿时恼羞成怒,必欲除掉刘球而后快。他下令将刘球逮入诏狱,命指挥马顺杀死刘球。马顺让姓卢的小校当操刀手。当时正是深夜,刘球见马顺携小校持刀入,知道命即休矣,站起来悲愤地呼号太祖、太宗。他头被砍下,身体还站立着,马顺、小校竟悍然将他的遗体剁成数块,埋在监狱门口。后来同狱难友董璘偷偷地将刘球的血裙保存起来,送给刘球家人,刘球的儿子刘钺找到其父的一只胳膊,便用血裙包裹殓埋。后来卢小校得知刘球是一代忠良,痛悔不已,很快即病死。此外,大理少卿薛瑄、祭酒李时勉一向不愿投靠王振,王振便陷害薛瑄,使薛瑄差一点被害死,李时勉也被戴上重枷在围子监门口示众。御史李铎遇到王振不肯下跪,被捕入诏狱,打得半死,谪戍铁岭卫。驸马都尉石璟骂他家中的宦官吕宝,王振恨他不尊重自己的同类,将石璟抓进诏狱坐牢。州知州张需训斥放牧马的校卒,禁止他们任意放牧。王振怒,逮捕了他,并株连推举张需的王铎。凡是王振所讨厌、痛恨的人,动不动就被安上各种罪名,加以贬谪。户部尚书刘中敷、侍郎吴玺、陈瑺竟被王振在长安门前枷号示众半个多月,才释放。宦官张环、顾忠及锦衣卫卒王永心怀不平,用匿名书揭露王振的罪状,事发后,被王振磔于市,根本没有向皇帝报告。
武功中尉指挥使华嵩与王振的侄子因为一个妓女争风吃醋,王振竟派打手将华嵩头发剃光,涂上漆,在教坊门口枷号示众。监察御史李俨,到光禄寺监督看守祭祀用的物品,王振从那里经过时,随便问了几句话,李俨站着回答了,王振认为他这是骄傲不恭,把他抓到了诏狱,然后发配充军。像这样的事,不胜枚举。王振的权势发展到如此巨大,连公侯勋戚都喊他翁父,一般大臣对他的尊崇、献媚也就可想而知。贿赂王振的官员几乎踏破他家的门槛。当时曾经流传一则金中书、银主事的故事:江阴布衣徐颐、常熟魏某都很有钱,也都想谋个京官当当。徐颐花重金求王振,得到中书舍人的职位,魏某走别的门路,花了一大笔钱后,也成了中书舍人,不久又当上主事。所以京中称他们二人为金中书、银主事 ,传为笑柄。但是,笑柄只是笑柄,实际上进见王振的官员,个个都是带上厚礼的。最初是五府、六部、都察院的大臣是这样,后来中央各个部门的官员也都这样。地方上的官员亦不例外,每当地方官员进京觐见述职时,王振不问他是什么官,只要送上千金、最少也是百金的礼物,都予接见。但是,一定要送了千金厚礼的人,才能在那里吃饱喝足地出来。他宅第的门日夜敞开着,官员在那里往来奔忙,就像苍蝇追逐腐臭的肉一样。堂堂的兵部尚书徐晞见到王振,也立即下跪。工部郎中王祐更是个谄媚王振的典型。此人仪表堂堂,但无胡须;这是一种生理现象,本来不足为奇。有一次王振忽然问他:“你怎么没有胡须?”王祐居然说:“您老人家无须,儿子岂敢有须!” 正因为王祐拍马有功,王振后来把他提拔为工部侍郎。
他的死党马顺、郭敬、陈官、唐童等一个个都是张牙舞爪,横行无忌。王振好佛,乱发度牒。正统五年(1440)春夏两季的半年中,即发卖度牒给两万两千三百余人。正统十三年(1448)二月,王振重修庆寿寺,强征军民万余人,花掉好几十万两银子,改名大兴隆寺,其富丽庄严,实属罕见。京中百姓编了歌谣说:“竭民之膏,劳民之髓,不得遮风,不得避雨。”他还用卖官鬻爵、接受贿赂搞来的大量资财,广置田产,不输国课,并在京城内外建造了好几座穷奢极侈的宅第,所用器具、服装的华美,比起皇宫内有过之而无不及。正统八年(1443),他亲自主持修建家庙智化寺。智化寺在今北京东城区禄米仓东口,寺内殿堂层层,屋瓦用黑色琉璃脊兽铺砌,架梁、斗拱、彩画,全都精工制作。藏殿内有转轮藏一具,雕刻遒劲雄伟朴实,至今尚存。两层殿阁的如来殿,上层四壁遍饰小型木制佛龛九千多个,称万佛阁。阁内明间亦有雕饰精美的斗拱藻井。说这寺“穷极土木”,真是毫不夸张。寺建成后,他还把象征皇帝特权的宫廷音乐带出了宫墙,移到智化寺,并把它与佛教音乐结合起来,在寺内组成自己的演奏队伍,为自己演出。这种智化寺音乐一直传袭到现在,成了我国现在古乐中唯一保存最好的乐种,而智化寺也成了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旅游胜地。但是,多行不义必自毙。王振轻率地向瓦剌挑衅,终于导致了自己的彻底垮台。
瓦剌是蒙古族的一个部族。在英宗正统年间,瓦剌的脱懽、也先父子崛起,不断扩张势力,对明王朝的西北、北部、东北边防,构成严重威胁。王振不但不加强战备,反而迫害建议对瓦剌提高警惕的刘球等人,甚至与也先虚与委蛇,暗中让其亲信大同镇守太监郭敬,制造大量的钢铁箭头,用瓮装好,送给瓦剌使臣,以换取也先每年送来的良马等贿赂品。正统十四年(1449)二月,也先遣使二千余人进马,却诈称三千人,向明朝政府邀赏。这是瓦剌的惯技。稍不满足,便制造事端,明朝廷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但这一次,王振却叫礼部按贡使的实际人数赏赐,并轻率地减去马价五分之四。也先闻讯大怒,便借口明朝毁了婚约,在这年的七月,统率瓦剌各部,分四路大军,大举向内地骚扰。也先亲率一支劲旅进攻大同,大同参将吴浩战死,塞外城堡,纷纷陷落。
消息传到北京,朱祁镇不听大臣们的一再劝阻,在王振的蛊惑下轻举妄动,亲自统率五十余万大军出征。限令在几天内即将如此庞大的队伍的军需品筹齐,结果乱哄哄筹措了若干天,就仓促出征了。七月十六日,朱祁镇和王振率大军从北京出发,十九日出居庸关,过怀来,抵宣府。由于军行仓促,组织极差,虽未开战,军心早已动摇。加上连日风雨,还未抵大同,兵士已缺粮,饥寒交迫,留尸满路。王振指挥一切,竟一味像赶牲口那样催促大军前进。兵部尚书邝埜和户部尚书王佐屡次上章请求撤退,王振不允,蛮横地命令他们跪在草中,直到天黑才罢。成国公朱勇等向王振言事,居然要膝行向前,连王振的亲信彭德清以天象不利劝阻,王振也置之不理。二十八日,明军到达大同东北的阳和。这里,十多天前大同驻军曾与瓦剌军激战,明军全军覆灭,尸横遍野。明军大队人马赶到此地,见状更加寒心。在此期间,随行的御史李贤,曾与几个御史密谋,杀掉王振,然后向朱祁镇历数其罪状,从而解救这场迫在眉睫的政治、军事危机,可惜这个计划未能实现。
八月初一日,明军抵大同。也先使诱敌深入之计,主动北撤。王振昏昏然还要北进,直到大同镇守太监郭敬把也先北撤的用意及大同驻军惨败的情况告诉他,他才害怕起来,次日即下令班师,至双寨,大雨倾盆。开始时,王振打算绕紫荆关退兵,顺路邀请皇帝光临他蔚州老家的宅第,以光宗耀祖,夸悦乡里,摆摆威风。及至走了四十多里地后,又恐怕这么多的人马会踏坏家乡的主稼,又改道向东,奔向宣府,大同参将郭登闻讯赶来,告诉学士曹鼐、张益说:“从这里到紫荆关才四十多里路,皇上应当从紫荆关回驾。”他俩转告王振,被拒绝。初十日,明军退到宣府,瓦剌军追兵突至,明军仓促应战,惊慌失措,伤亡惨重,在鹞儿岭,三万骑兵几乎被瓦剌军全部消灭。十三日,朱祁镇、王振等撤至土木堡,王振再一次拒绝了退守怀来县城,或尽快入紫荆关的合理建议,而驻军地高无水的土木堡,结果在瓦剌军的围攻下,明军全面瓦解,朱祁镇做了俘虏,王振为乱兵杀死。这就是震惊中外的“土木之变”。实际上,瓦剌兵不过二万人。消息传到北京,百官恸哭失声,都御史陈镒等纷纷揭发王振的罪行,给事中王竑等当场揪出王振死党马顺,在他身上乱踩,顿时“尸暴血流”。毛、王二长随,也被当场用铁瓜击死。出任监国的郕王朱祁钰命令将王山碎剐于街头,对王振的家族不分老少,都斩首,王振的同党,也都处死。王振擅权七年,抄其家时,得金银六十余库,玉盘上百个,高达六七尺的珊瑚二十余株,马数万匹,其他珍宝不计其数。但是,王振虽死,却阴魂不散。英宗复辟后,对王振这个死有余辜者,却怀念不已,下令恢复王振的官职,并采纳太监刘恒的建议,祭祀王振,用木刻王振像,招魂以葬,让智化寺供奉、祭祀王振,香火不断,血食一方,还专门给王振建造了精忠祠。学士钱溥在给王振写的墓志铭中,吹捧王振的所谓“忠烈”。直到万历年间,王振像还供在智化寺中,香火不绝。凡此都表明了一点:没有皇权的骄纵,也就不会有宦官的跋扈。王振为明朝的宦官专权开了恶劣的先例。他与步其后尘的刘瑾、魏忠贤,是对明朝影响最为深广的三大宦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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