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说:“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这个人就是张兆和。这个他用无数封情书追求来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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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写给张兆和的情书

沈从文为张兆和写了四年情书,一天都没落下,沈从文的痴情把张兆和逼得无路可退,连校长胡适都介入其中。而在张兆和干脆坚决地说自己并不喜欢沈从文之后,胡适有点着急,大声对张兆和说:“你要知道,沈从文是在顽固地爱着你啊!”而张兆和也大声地对校长说:“我也是顽固地不爱他啊!”

在两人婚后,因为性格不合,沈从文和张兆和很少在一起。两人都在北京,却住在两处。沈从文每天吃了饭便走,儿女满室,竟然也没几句话。1988年,沈从文带着对张兆和的痴恋离开了她。张兆和思及往事,写道:“从文同我相处,这一生,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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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和张兆和

《我们相爱一生,一生还是太短》——

青年吴勋坐在会馆里南屋一个小房子的窗前,借檐口黄昏余光,修整他那未完成的画稿。一不小心,一点淡黑水滴在纸角上,找寻吸水纸不得,担心把画弄坏了,忙伏在纸上用口去吸吮那墨水,一面想:“真糟,真糟,不小心就出乱子!”完事时去看那画上水迹,好在画并未受损失。他苦笑着。

天已将夜。会馆里院子中两株洋槐树,叶子被微风刷着,声音单调而无意义,寂寞而闷人,正象征这青年人的生活,目前一无所有,希望全在未来。

再过十天半月,成球成串的白花,就会在这槐树枝叶间开放,到时照例会有北平特殊的挟沙带热风,无意义地吹着,香味各处送去,蜂子却被引来了。这些小小虫子终日营营嗡嗡,不知它从何处来,又飞往何处。

院中一定因此多有了一点生气。会馆大门对街的成衣铺小姑娘,必将扛了芦竹杆子,上面用绳子或铁丝做成一个圈儿,来摘树上的花,一大把插到洋酒瓶里去,搁在门前窗口边做装饰(春光也上了窗子,引起路人的注意)。

可是这年轻人的希望,到明天会不会实现?他有不有个光明的未来?这偌大一个都会里,城圈内外住上一百五十万市民,他从一个人所想象不到的小地方,来到这大都会里住下,凭一点点过去的兴趣和当前的方便,住下来学习用手和脑建设自己,对面是那么一个陌生、冷酷、流动的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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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既极其穷困,到无可奈何时,就缩成一团躺到床上去,用一点空气和一点希望,代替了那一顿应吃而不得吃的饭食。近于奇迹似的,在极短期间中,画居然进步了,所指望的文章,也居然写出而且从友人手中送过杂志编辑手中去了。

但这去“成功”实在还远得很,远得很,他知道的。然而如此一来,空气和希望似乎也就更有用,更需要了。因为在先前一时,他还把每天挨饿一次当成不得已的忍受,如今却自觉地认明白了这么办对于目前体力的损害并不大,当成习惯每天只正餐一顿,把仅有的一点点钱,留下来买画笔和应用稿纸了。

这时节看看已不宜于再画,放下了笔,把那未完成的画钉到墙壁上去。他心想:“张大千也是个人!征服了许多人的眼睛,集中了许多人的兴味,还是他那一只手。高尔基也是那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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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院中那槐树下,捏捏自己两只又脏又瘦的手,那么很豪气地想着。且继续想起一个亲戚劝勉他的话语,把当前的困难忘掉了。听会馆中另外有人在说“开饭”,知道这件事与他无份,就扣了门,上街散步。

会馆那条街西口原接着琉璃厂东口。他上街就是去用眼睛吃那些南纸店、古玩店、裱画铺、笔墨铺,陈列在窗前的东东西西。从那些东西形体颜色上领略一点愉快。尤其是晚上,铺子里有灯光,他更方便。他知道这条街号称京城文化的宝库,一切东西都能增长他的见识,润泽他的心灵。

可是事实上任何一家的宝藏当前终无从见到,除了从窗口看看那些大瓶子和一点平平常常的字画外,最多的还是那些店铺里许多青衣光头势利油滑的店伙。他像一个乡下人似的,把两只手插在那件破呢裤口袋里,一家一家地看去(有时还停顿在那些墨盒铺刻字铺外边许久,欣赏铺子里那些小学徒的工作)。

一直走到将近琉璃厂西口,才折身回头,再一家一家看去。他有时觉得很快乐,这快乐照例是那些当代画家的劣画给他的。因为他从这些作品上看出了自己未来的无限希望。有时又觉得很悲哀,因为他明白一切成功都受相关机会支配,生活上的限制,他无法打破。

他想学,无从跟谁去学。他想看好画,看不着。他想画,纸、笔、墨,都要不得,用目前能够弄到手的工具,简直无从产生好作品。同时,还有那个事实上的问题,一个人总不能专凭空气和希望活下去呀!要一个人气壮乐观,他每天总得有点什么具体东西填到消化器里去,不然是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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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街头街尾有的是小食铺,长案旁坐下了三五个车夫,咬他的切糕和大面条,这也要子儿的,他不能冒昧坐拢去。因此这散步有时不能不半途而止,回住处来依然是把身子缩成一团,向床上躺去。

吸嗅着那小房中湿霉味、石灰味,以及脏被盖上汗臭味。耳朵边听着街头南边一个包子铺小伙子用面杖托托托托敲打案板,一面锐声唱喊,和街上别的声音混杂。

心里就胡胡乱乱地想:这是个百五十万市民的大城,至少有十万学生,一万小馆子,一万羊肉铺,二十万洋车,十万自行车,五千公寓和会馆……末了却难受起来。因为自己是那么渺小,消失到无声无息中。每天看小报,都有年轻人穷困自杀的消息。

在记者笔下,那些自杀者衣装、神情、年龄,就多半和自己差不多,想来境遇也差不多,在自杀以前理想也差不多。但是却死了。跳进御河里淹死的,跑到树林子里去解裤腰带吊死的,躺在火车轨道上辗死的,在会馆、公寓、小客店吃鸦片红矾毒死的。

这些人生前都不讨厌这个世界的。活着时也一定各有志气,各有欲望,且各有原因来到个大城市里,用各种方法挣扎过,还忍受过各种苦难和羞辱。

也一定还有家庭,一个老父,一个祖母或一个小弟妹,同在一起时十分亲爱关切,虽不得已离开了,还是在另外一个地方,把心紧紧系着这个远人,直到死了的血肉消解多年,还盼望着这远行者忽然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