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的绘画,文人画是正统,优秀的文人画精神代表了中国画学的最高水平。

文人画的精神何在?就是“士”的精神。

被称为“吴兴八俊”的钱选,与赵孟頫聊绘画的事,不问画理画法,而首先问何为“士气”。那么士的精神,以及“士气”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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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振羽《衣冠优孟》作品鉴赏

需要首先了解“士”。

“士”在中国古代是一个特殊的阶层。大略可以分为文士、武士、辩士、隐士、侠士、逸士、壮士、处士等等名目。过去通常称“士”为“四民之首”,但是其确实是一个很不好界定的人群:有时去做官,在庙堂之高;有时去取隐居,处江湖之远。但是无论显与隐,“士”的精神却大略一直,那就是范仲淹所说的:“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古语所云:“时穷节乃现”,的“节”便是士的精神所承载起来的;鲁迅所说:“中国的脊梁”,所指的,也正是士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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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振羽《剑侠图》作品鉴赏

士的精神是以多种方式体现的。士之在庙堂、居高位者,必以天下为己任,远如颜真卿、文天祥,近者如谭嗣同。然而,并非所有的士都有机会在庙堂、居高位,故孔子曰:“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所以士即便处林泉、为隐士,也必有其节操,“独善其身”者有之,“超然物表”者有之,“妻梅子鹤”者有之。即便是“愤世嫉俗”,或者是“恃才傲物”,甚至是为时为世所不解、所不容者如李贽,被人视为“异端之尤”,也自有其“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陈寅恪语)。士若不能为官,亦不能为隐,而为人下僚,亦会做出“黥面吞碳、被发纹身”的惊世之举。再下者,寄身草莽、混迹江湖的,也能“轻生死、重然诺”。可以说,我们传统中的道德、正义、良知等等,大多由各个时代的士们所承担,汇聚而为士的精神。

士可以是文人,也可以不是,为文人的士 ,是文人当中的最优秀部分。一般的文人,与士尚有很大的差距,同样是研究圣贤的经典,士们的出发点是涵养精神,而一般文人,他们读到更多的是“颜如玉、黄金屋、万钟粟”,大多考虑一己之目的,即“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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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振羽《高士图》作品鉴赏

普通文人也好,文人中“士”的部分也好,文人家常事,无非是砥砺名行,学问文章。画画乃是其余事,但是通过这些“余事”却能直观地体现其精神品格。

士的精神何以在绘画当中体现呢,北宋人将“逸品”加于“神品”之上,使得“逸格”成为中国画的最高精神格调代表。逸品绘画总体特征是荒寒、孤简、萧疏等等,这一格调的中国画,尤其在宋以后的若干年里,成为了文人画的典范,也代表了文人画的最高境界。为何以此等清寂格调的绘画为最上品呢?因为其是大抵近乎“道”的。老子云:“为道日损,损之又损,近乎无为”,庄子云:“唯道集虚”,“道”就在这“无为”与“虚”中体现。老子又云:“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把技巧方面的东西逐一“损”掉,因为技巧,近乎老庄所谓的“机巧”,减少机巧,便会使得画里乾坤,一派静穆与安详,也就造就了“逸格”绘画的荒寒与萧疏。比如倪云林的画,八大山人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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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振羽《古寺钟声远,苍山翠欲滴 》作品鉴赏

老子所谓的“天之道”,其实与儒家的济世之道,即韩昌黎所谓的“道统”之“道”是一致的。身体力行“天之道”,正是历代士人一以贯之的精神理念,亦可称作士精神的核心思想。因此中国历史上几乎所有朝代的末期,反抗压迫者们举起的义旗,上面都毫无例外地赫然写着“替天行道”的大字。因此有士的精神的李大钊也说“铁肩担道义”。

当然,“道”并不是文人画的唯一的体现,其余尚有诸如“神”、“气”、“理”、“法”等等若干因素。但是若谈文人画的精神,“道”无疑是最重要的因素,当然,这种体现并不像前文所列的那些“济天下”、“匡正义”等体现士的精神更为直接。但是其中所体现,荒寒孤冷也好,萧疏简淡也好,都正是画者内心的孤寂,甚至是苦闷,当然也有旷达的体现。身处多事之秋,金瓯破碎,天地支离,家国难再,而又乏力回天,太多的“士”们则只好变金刚怒目,而为醉隐东篱,只好“卷而怀之”了,退隐到林泉之中,与烟霞为侣,清风做伴,将内心的孤寂通过笔墨、画图,营造幻化出一个寄托精神的天地。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正是这些退隐林泉的士人,造就了中国画的最高精神境界。这里可以罗列出一大串名单:荆浩、黄公望、倪瓒、吴镇、徐渭、八大山人、担当……大多是家国身世的不幸遭际之后,成就其绘画的高格调、高境界。当然,中国历史上的隐士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阶层,其中走“终南捷径”路线而沽名钓誉之徒也不乏其人,比如清代初年就出现“一队夷齐下首阳”的现象,此种隐士,以及其现象,在此且不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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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振羽《柳荫消夏图》作品鉴赏

考察画史,可见最好的文人画作品,很多出现在荒乱之秋,一方面,这是“时穷节乃现”的另一重表述;另一方面,大抵升平社会,物质、文化、思想的相对多元化,尤其在封建社会的伦理观念当中,绘画丹青事,多为匠人所为,文人士大夫偶尔游戏而已,潜心此道者很少,因此阎立本曾诫其子弟莫学丹青事。因此,社会最精英的人群都投身其他领域,偶尔游戏翰墨,必不能精绝,而恰恰在乱世,功业难求,精英者全心斯道,遂能大成,此亦是造成升平时期高格调画少的缘由——这个层面上来看,古今是一致的。

士的精神,大抵要在文人画的最高境界的作品当中体现,更多的文人画则更注重情趣。闲雅的情趣,自然也是弥足珍贵的,在升平的社会环境中,在相对安逸的生活状态里,高雅的情趣,可以抵御种种社会的流俗甚至丑恶。在晚明“士风大坏”以后,文人大多追求闲情雅趣,这些在晚明人的小品文当中可以淋漓体现。文人画中追求情趣,也就成为了普遍的现象,这也是导致后来文人画流弊的主要根源所在:缺乏士的精神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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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振羽《新声歌古调 之一》作品鉴赏

文人画精神之于今,并未完全断绝,隐显尤在。一方面,有“新文人画”群体,继承并发扬文人画的高雅情趣,抵御抗衡江湖气重的匠作之流俗;另一方面,不乏有创新精神的画家,通过形式的解构与新变,试图在创新、丰富绘画本体语言的同时,也在其中注入了个人的人生价值观念、政治经济观念、文化观念等社会理念,与古代士的精神有某些类似、暗合处。

然而,中国画的总体状况而言,若达到古代文人画最高境界,尚有距离。近代一百余年间,中国的社会发生的大变革不能不影响文化艺术,文人画的继承者们困于时代所限,追求高雅情趣,但总体文化的涵养却远远不及晚明甚至晚清的文人画家们,因此其绘画情趣的表现也就很难达到前人的高度。有创新精神,并也有意识关注社会而注入绘画社会理念的画家,由于大的文化环境不再,大多对传统文化一派茫然,能愿意并读懂古人文字者已在少数,探求古人精神思想奥义者更加寥寥。虽然有意识加入个人思想意识,但是大多只限于一己的见识,有的甚至失之偏颇,反显狭隘鄙浅。表现在绘画上则过于追求形式,于内涵考虑极少,或没有能力顾及作品内涵,工于技巧的,流于工艺制作者多;追求形式者,多“质胜文则野”,多粗野而少文华,与鄙俗只隔一线。也有天资极高的画家,但多以此矜夸,不屑古人书并视之弊履,固步自封之下,终与巧匠相类似,而不能真正承载文人画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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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振羽《新声歌古调 之二》作品鉴赏

社会经济的繁荣,思想文化的多元,行业间也越分越细,学校教育有“美术专业”,美术专业中又有“国画专业”等名目。这种现象造成被分成其他专业的优秀人才,为“专业”这个概念所导引,对绘画也敬而远之。这个现象导了致如今的优秀人才与以往的文人士子有不小的差异:以往的优秀人物,不肖太遥远,就是民国间的一些政治风云人物、金融巨子,甚至是军阀、豪绅中能书善画者也不在少数,而现在的精英人才中,真正明白中国画的人已是寥若晨星。而中国画恰是综合性很强的东西,需要高智商、高才情的人方能成就一流水平的作品。而士的精神,往往要在社会精英的人群中得以传承。当今专门从事中国画行业的人中,自然是不乏精英之士的,但比起以往的文人画家,比起而今社会的其他领域,不能不说精英人才在此者少。

文人画可以按照一些形式与观念有新与旧的提法,但是文人画的精神是不存在新旧的。经济繁荣,文化多元,大的环境适宜了,士的精神的传承者必然代有其人,体现士精神的文人画优秀作品,也定能出现,文人画精神亦必有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