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像机俯摄全景,一只雨燕站在壁炉前,镜头拉近,几十只鸟从壁炉内飞出,涌入房间,它们噗噗地拍打翅膀,嗜咬、乱叫。屋内的人一边躲闪,一边挥打。有人打开窗子,企图轰走这些发疯的鸟群,然而壁炉内却涌出了更多的鸟。惊慌的人们歇斯底里地喊叫,依旧未能将鸟群赶走,最终带着伤痕逃离了房间。而此时接管了房间的群鸟,再也不尖声啼叫了。

《群鸟》作为希区柯克的晚年作品,并未遵循悬疑片一贯的思路,而是用毫无目的性的动物给观众带来惊悚的心理感受。有人说“这部电影是希区柯克最‘不希区柯克’的作品,既没有用音乐烘托气氛,也没有精心策划的谋杀”,史航却说:“所谓模式只是人们给希区柯克打上的标签,如何拍电影是希区柯克的权利。”

而作为一个资深影评人、著名编剧,很多人会认为“史航是个文人,但并不像中国传统价值观认同的那种有修养的清寡文人,这个人身带戾气,好与人争,修养不足”,史航在认同后也表示:“这同时也证明他们的朋友圈比较狭窄,他们认识的那些中国传统文人都是‘一个血型、一个星座’的,他们没见过祢衡那种击鼓骂曹的,也没见过阮籍那种白眼看人的,他们认识的中国传统文人太少了。”所谓文人,未必都是儒雅谦卑的,言语犀利、立场鲜明依旧能让人心悦诚服。

希区柯克是一个喜欢操控一切的人,西方有句谚语——耶稣基督的被出卖,要追究到犹大受伤害的童年。这不是替犹大辩护,只是如果童年都幸福,那人间怎么可能有故事,怎么可能有电影,希区柯克也一样,他把童年的这些阴暗面当成了一种能量,用来拍电影。

拿掉“大师”光环,他就是一个可爱的死胖子,一个傲娇的死胖子。导演就应该在监视器后面喊“卡”,而他却跑到镜头前来客串路人甲,比如在《群鸟》中他带着两条小狗在宠物店门口跟米兰妮擦肩而过,最主要的一点就是他不是在建立品牌,而是在打破常规。

我特别赞同他拍的《群鸟》,这是他晚年的作品,那时候他功成名就,他的世界已经勾勒出来了,现在他突然要进入另一个世界,他不要找一个凶手,他要找一群凶手,这都是他的权力,他用一生刻画了那么多凶手,虚拟了那么多因果关系,玩弄了那么多手法,塑造了那么多悲欢离合,最后也已经厌倦了同样的套路。凶手必须是人吗?作案必须要有动机吗?最后一定能把凶手绳之于法吗?未必。在希区柯克的世界,他给了人们这么多句号之后,最后要画个问号。

有人说片中的“爱鸟”与“野鸟”代表了人性的两面,也有人说“群鸟之灾”这个概念是希区柯克想表达大自然对人类私欲的报复,而我听起来后者更为靠谱。它是一个常识性的东西,我们很容易在各种蛛丝马迹中发现这个常识的痕迹。

那些密集的鸟叫声,会给人释放一种恐怖的可能,但是中间随着出现的次数增多,又叫人习以为常,慢慢大家把鸟声当成了背景声,这时他再用鸟声在关键时刻给人一种突进式的、逼近式的压迫感。

我们家的猫都是“野战军”,飞来飞去的,它们放肆、粗暴、任性、野蛮、防卫过度,我觉得这样很好,因为我家就是个无政府主义的大本营,大家都是无政府主义者。我跟我的十八只猫就是同一个屋檐下的关系,没有主人和客人之分,就像大家在一起避雨一样,特别坦然,虽然它们做的事情都很粗暴,它们撕过曹禺的签名本,尿过姜文的签名本,还尿过玛丽莲梦露的签名照,但我也不认为那是过分的。

特立独行的人未必会成为大师,但大师身上一定有特立独行的部分,像希区柯克,像史航,他们不仅塑造了不一样的自己,也永远不活在人们的观念里,就像那些遨游天空,翻飞辗转的大鸟,任性的遨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