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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花瓣网

不见长安合欢喜

怀恣睢/文

明黄丝帐重重叠叠的阻挡光线,长明宫灯的烛泪在灯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烛光暖色的光晕和沉默的宫人,永远紧闭的雕花木门,已经是这半年她所能看到的一切。

可是顾棠欢知道,黎明到了。那个人转动铁锁的声音清晰的传到她的耳中。

“北冥宸,为什么还要让我看见你?”

北冥宸嘴角缓缓勾起戏谑的笑容,瞳孔黝黑如黑曜石,精致的眼睛是她见过的最深邃、最诡秘难测的。

而那淡粉色的薄唇吐出的声音低沉悦耳:“棠欢,囚了你半年,你现在可愿成为孤的皇后了?”

用这样温柔宠溺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语,怎么偏偏他是她的软肋呢?顾棠欢阖眸痴痴的笑,心底反问自己。

也许是她试蛊时北冥宸为她杀红眼的模样,也许是她亲手为北冥宸奉上王冠时,少年突然拽住她的手指许她凤位的时候,也许是北冥宸为她弹的一曲凤求凰。

又从何时开始恨呢?

她斥责北冥宸不如曾经的太子北冥钺时,他冰冷的眼神;他醉酒时脱口而出的北冥钺该死;还有他囚禁她半年,只为了让她成为他的皇后时。

她是恨他的。

在她眼中,天底下谁都不可以说北冥钺不好。

“北冥宸,我为何要同意?我是北冥的祭司,你却囚我半年,你这个疯子,你不怕天下黎民说你是暴君。”顾棠欢冷眼看着北冥宸,冷漠的话语让他的眼眸暗了许多。

“孤就是疯子,可这天下都是孤的,孤就是屠了天下,也无人敢说孤做的不对!”北冥宸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笑的癫狂。

可笑了一会,他又按住心口,话语有些自嘲:“不过,谁又会在意孤做的对不对呢?”

顾棠欢听到了,唇角露出嘲讽的嗤笑。

“棠欢,帮我!孤要一统天下,南楚如今内乱,是我北冥吞并南楚的好时候。棠欢,孤只剩下你了,帮我……你忘了吗?孤去南楚,也是为了帮你救回北冥钺啊!”

北冥宸说完,温柔的给她拭去眼角的泪滴。他将她横抱起来,不管她的反抗和挣扎。

刺眼的日光照在顾棠欢苍白的脸上,将她笼罩在朦胧的光晕中,眉如弯月,盈盈秋水,琼鼻高挺,丹唇轻抿,一袭绛紫曵地长裙,不胜华美。

这么好的棠欢,囚了半年也是那么倾国倾城,他该怎么守住她?北冥宸神色阴冷的看着她,温柔不减。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棠欢都只能是他的。

顾棠欢恍惚的看着久违的宫殿楼宇,张了张嘴,无论如何,有关北冥钺的事,她还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翌日早朝,北冥大祭司失踪半年,终于重现在朝堂之上。宏伟的金銮殿上,两旁朝臣依次站立。

北冥宸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似笑非笑,看着他的棠欢,只觉得越发好看了。

“皇上,臣耗费心力多时,已测算出我北冥遗落战场的冥符落在何处,龟甲所得,直指南楚。臣请一战,收回北冥圣之物。”

顾棠欢拂袖跪在地上,低声上奏。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用冥符为由让北冥出战南楚。

冥符,为国家国运占卜之辅物,直接和国家兴衰有关。多年前遗失在北冥曾经的帝王手中,寻多年不可得,所以,在北冥也是一件大事。

果然,话音刚落,一群朝臣就齐齐跪下,奏请北冥宸出兵南楚。

北冥宸冷冷的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顾棠欢觉得他是会杀死她的。

只是,要她出手的是他,不允许她说出的也是他。

果然啊,北冥宸在一牵扯到北冥钺的事情时,就再也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少年了,变得格外疯狂。

她忘了,他是生杀予夺的这天下的帝王,行事果决,冰冷无情。

顾棠欢嘴角勾起一抹笑,张扬的让人移不开眼。

祭司的话被奉为神的旨意,北冥宸无法反驳,便皱着眉头,笑的诡异:“祭司所言甚是,不过取回冥符一事,十分重要,孤御驾亲征!”

“好。”

北冥宸决定御驾亲征,朝堂即质疑声一片。可顾棠欢已经说天象中,这次南楚之行万无一失,也就无人再敢反对了。

其实,在观星台上,顾棠欢看到的是星象乱劫,紫薇暗淡,北冥宸注定会死。

但那又如何呢?

既然北冥宸可以对北冥钺那么残忍,她也会为北冥钺夺回一切。她曾爱着北冥宸,可她也恨着北冥宸,这恨意深深扎根在她心口鲜血淋漓的地方,日日被鲜血温养,总有一天,会将她和他全部毁灭。

顾棠欢还记得她遇见北冥钺的那天,雪花纷纷扬扬,将皇城的琉璃瓦妆点成银白的模样。

幼小的她被爹爹牵在手中,享受着北冥最高的礼仪。

帝王授冠时,身为北冥太子的北冥钺牵着她的手,走过九十九节白玉阶梯。龙椅上坐着帝王,太子在东,她就在西侧。

爹爹说:“从此,棠欢就是北冥的祭司了。这帝王右侧的位置,是你一生的羁绊,你要守护的是北冥尊贵的太子殿下,你会亲自送他坐上王位,你会为他成就盛世天下。”

“是。棠欢忠于北冥,一生只为守护一人。”小小的她,手指裹住北冥钺冰凉的手指,信誓旦旦的说要守护他一生。

只是,后来在宫中所见所闻多了,顾棠欢才知道,北冥钺这个太子,并非是传闻中的那样受尽宠爱。那天一身黑衣,默默无闻的同龄皇子北冥宸才是帝王真正选中的太子。

帝王要培养的人,从来都是北冥宸。因为太子之位处在风口浪尖,稍有不慎就会发生危险,所以,北冥钺只是被推出来的北冥宸的挡箭牌罢了。

越是这样,她就越心疼北冥钺。

顾棠欢知道,阿钺最喜欢北冥的月光。他坐在屋顶,月光洒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朦胧的清辉。

阿钺好听的声音给她念: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那是北冥最尊贵的太子殿下,在宫中却只有顾棠欢一个人可以依靠。他母亲不在了,北冥钺已经不想再争取什么了,他的这条性命,是为了北冥宸而存在的,他都知道。

每次他漠然吞下不得不吃的有毒糕点,每次他身边的宫女丫鬟对他拳打脚踢的时候,他父皇训斥他不如北冥宸的时候,他就知道,他的生命,早就不属于他了。

顾棠欢第一次杀人时,是她的爹爹带她去的未央宫。

未央宫是太子的寝宫,试菜的太监似乎是嫌恶,随手将饭菜推给北冥钺,连试毒都没有,空气中氤氲着香味,是从饭菜中传出的至毒的碧莲香。

她看北冥钺将要吃下去饭菜,心中一急,指尖的蛊虫快的忽如闪电,直接钻进那小太监口中。

不过片刻,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们面前死了。死无全尸,只剩下满地的血水流淌。那是被蛊虫啃食完了血肉骨髓,死的悄无声息。

顾棠欢猛地退开,她真的不知道爹爹从小教她的蛊术,会将人吃了!

北冥钺脸色有些苍白,但不是被吓得。他镇定的抱起她,低声的喊着她的名字:“棠欢,莫怕,我在这儿呢。相信我,日后我一定可以变得强大,让你不用面对这些血腥的事情。”

身后,顾棠欢的父亲叹息了一声,这是对祭司的最后考验。

作为祭司,就要掌握最完美的平衡,将最真实的东西,或大告天下,或深深埋葬。最不可的,就是有了牵绊……

顾棠欢的父亲看着他抱她离开的身影,他们的命格,他看不透……

顾棠欢和北冥钺离开未央宫宫殿的时候,厚重的宫门一打开,她就看到了一身玄色银绣云纹锦衣的北冥宸站在宫门前那里,神色阴冷,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他们。

北冥宸并没有阻挡他们,只是他们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时,他突然诡异的笑了,笑的邪气而危险。

顾棠欢很快意识到,一切并未结束。因为北冥钺的太子之位,突然被废除,而北冥宸成为太子了。

金銮殿内,北冥钺和北冥宸一同跪在地上,一个温顺,一个张扬。

顾棠欢赶过去时,北冥钺将成为南楚的质子,她只听清了一句话,阿钺就被带了下去。

离开的时候,北冥钺精致的眉眼一直看着她,仿佛在说:等我,棠欢,等我回来。

她隐约听见高高在上的帝王对北冥宸说:“宸儿,既然你不想要这个替身了,父皇就为你处置了太子。传朕旨意,北冥钺平庸无为,非嫡非长,废除太子之位。另册封大皇子为太子。”

于是,她从那天,恨上了北冥宸。

日夜兼程的军队,已经踏上了大漠中的栈道。

三十万大军前,她和他居于最前面。顾棠欢从回忆里脱离出来,就看到北冥宸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眼睛灼灼的看着她。

她冷嘲一声,只是看着铺天盖地的黄沙轻笑。因为北冥钺曾说过,他最向往的生活就是大漠,一杯烈酒,一把弯刀,带着她恣意生活,浪迹天涯。

所以,她才想起了,那么久之前的往事。

晚上,军队就地驻营,北冥宸命将士燃起了篝火,温暖的火焰灼烧着木柴,那火焰仿佛能吞噬一切。

“棠欢,还记得吗?孤弹的那一曲凤求凰,就是在这样漫天繁星的时候,你还想听吗?”

顾棠欢大口饮了一杯烈酒,已经有些醉了。

昏黄的火光映照着北冥宸的容颜,他与北冥钺的相貌本就极易混淆,此刻眯着眉眼一笑,芝兰玉树、风采卓然。竟让顾棠欢觉得,她的阿钺回来了。

北冥宸与阿钺的性子天差地别,阿钺是天上月,是明月皎皎的温润君子。北冥宸则手段狠毒,性本嗜杀。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北冥宸无意间的动作,和脱口而出的话,越来越像她的阿钺。

她痴痴的笑,手指颤抖着抚上北冥宸的眼角,醉了,便纵容这一回。

她伏在北冥宸的怀中,声音哽咽,多少年的思念都化作一句话:“不听,只要你在就好了,我只要阿钺你陪着。”

恍惚间,火光冲天,一滴灼热的泪水,悄然滑落到顾棠欢的手上。

顾棠欢酒醉醒来,头痛欲裂。目光所见,昨晚驻营的地方已经是残垣断壁,一片焦黑。

她被安置在北冥宸的马车中,狐裘柔软,北冥宸并没有委屈了她。

她掀起马车车帘,就看到北冥宸一个人站在高处,初生的太阳将温暖的光辉斜斜的打到他身上。

北冥宸在处理伤口,盔甲半褪,左肩有一道狰狞的剑伤,翻起的血肉微微发紫,剑上淬了毒,他一时不察,才受了重伤。

他紧抿着薄唇,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却仍忍着痛,不时往顾棠欢休息的马车处看,担心着顾棠欢。

军中的将领过去请示北冥宸何时行军出发,北冥宸仰头看了看时辰,低声说道:“再等等,等大祭司醒来之后,再做安排。”

顾棠欢并非没有触动,北冥宸受伤那么重,还怕惊醒了她,将唯一的马车给她休息。可是,南楚还有她的阿钺,她怎么可以手软?

她轻笑,从马车上缓步而下,朝着北冥宸走过去。她听他说了昨晚发生的事,也顿时沉重了起来。

原来边境早已南楚大兵压境,但消息一直没有传到北冥的京城,就被南楚安插在北冥的奸细阻拦了下来。对于北冥出兵,南楚早已有所准备,整装待发。

昨天趁大军不备军不备之时,就在厮杀中点燃了粮草。现在,粮草不够援助未到,南楚又兵力强盛,这是一场硬仗。

“皇上的伤,还是让御医过来照料的好。”她忍不住说道。

不料,北冥宸猛的抬头,星眸中散发着璀璨的光彩,声音也比平时的低沉好听些:“棠欢也关心着孤,孤记得棠欢会医术罢,棠欢来帮孤包扎吧。”

“皇上忘了,臣学的,是杀人的蛊术,并不精通医术。”顾棠欢只觉得心中一震,她越来越分不清北冥钺和北冥宸了。

他们相同的面容,相同的声色,甚至眼底的光彩都是这么一样。但是,知道她会医术的,只有北冥钺一个人啊。

北冥宸怎么会知道?

顾棠欢想不通,便只当是北冥宸无意中发现的。

她强抑下心中的异样,微微俯身,应道:“好。”

她手指颤抖着,握住北冥宸递过来的绷带,轻轻缠绕过他的伤口。

北冥宸突然握住她的手,低声笑道:“棠欢,这么多年了,孤没想到,此生还会再踏上前往南楚的路途。”

顾棠欢听到这话,心猛地一痛,想起当年北冥宸押送北冥钺来南楚的事情。

她心神不宁,手指颤抖着碰到北冥宸的伤口,一个细小的几乎看不清的蛊虫快速的从他伤口中钻进血肉中,带来微小的疼痛。北冥宸只是闷哼了一声,缓慢的将顾棠欢的手放下。

顾棠欢颤抖了一下,她种进去的,是潋滟蛊。

那是她所创的蛊虫,母体用鲜血温养它,待到长成植入异体,入人血肉,有死无生。只要母体想要异体死亡,蛊虫一瞬间会让鲜血从血管中全部渗出,绚烂的如同盛大的花开,流淌的鲜血如同潋滟的水光。

被种上此蛊的人,除非在死前,否则一点感觉都不会有。

顾棠欢安慰自己,只要她不让蛊虫发作就行了。她本没有打算种到北冥宸身上,只是她的心绪被他的一句话彻底打乱。

难道,当年的南楚之行有什么隐情?

天光乍破,朝霞蔓延的十分绚烂,如同倒置的花海。她和他席地而坐,岁月静好。

大军行至边境,顾棠欢才发现情况比他们预想的还要糟糕。百姓流离失所,一座座都城被占领后屠戮,仿佛人间炼狱。

所以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北冥宸就出兵南楚了。

那一战,大获全胜,试想,将士守护的不就是家国和他们的王吗?

如今当他们的王和他们一起浴血奋战,所以守护家园时,士气必定高涨,军队必将所向披靡。

顾棠欢作为祭司在城楼上为将士祈福,天空倾盆大雨,鲜血和土地的味道混合,氤氲在空中。

北冥宸的银白盔甲,在将士中尤其醒目,他身材矫健、骁勇善战、风姿凛冽,就像是她曾经敬仰的大英雄。

顾棠欢恭敬的跪在城墙上,这一刻,她真的想要北冥宸,战胜归来。

这一战,火光冲天,随着三天三夜的大雨停下而落幕。尸体堆积如山,黄沙埋骨,将士马革裹尸。

待到北冥宸风尘仆仆的归来,已是三天后。

十万南楚俘虏,宣告着北冥此战大获全胜。

深夜,顾棠欢避开了北冥宸,独自去找了一个南楚被生擒的大将。此人在南楚官居高位,一定知道北冥钺的消息。

“你说北冥钺那病弱的小子?早就死了,北冥宸护送他来的时候就死了,哈哈,连尸体都没有呢!”那俘虏听到顾棠欢的来意,大笑着将北冥钺的死讯告诉她。

顾棠欢恍惚的扶着墙壁出去,跌跌撞撞,最后直接倒在地上,尖锐的砂石划破了她的皮肤。

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她大声的笑,可眼泪从眼眶中争先恐后的涌出来。

原来,北冥宸隐瞒了她那么多事。当年是北冥宸送北冥钺来南楚,如果他在途中对阿钺做些什么,是根本就无法防备的事。

对,阿钺一定是北冥宸杀死的。

顾棠欢仅存的理智让她从地上站起来,她的发髻散乱,闯进北冥宸的营帐时,他看着她,眼底是对她的宠溺,温柔地问:“棠欢,怎么也不整理一下就慌乱的跑来了?”

“北冥宸,你杀死了阿钺,我们就一起陪他去吧!”顾棠欢还未等北冥宸反应,直接拔出他身边的长剑,送入自己的心口,喷涌的鲜血模糊了她的眼睛。

这是让潋滟蛊有作用的唯一一个方法,母体死,则异体死。所以唯有她死,才能让北冥宸死去。

事到如今,她跋涉过一道道生命的长门后,陡然发现旧人已远,从此月明风清之景,都变成繁华落尽,疮痍满目。

她恍惚的想着,阿钺,我终于为你报仇了。

北冥宸彻底慌了,他看着顾棠欢拔出长剑,决绝地送进心口。

她姝丽的容颜不再露出冷嘲的笑意,婉转低眉,只有安然与解脱。

下一刻,他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心口传来,抱住顾棠欢尸体的手骨节泛白,痛到颤抖。

顾棠欢白皙的肌肤沁出鲜血来,如同胭脂泼洒上去,凝成一抹嫣红。

北冥宸忽然想起她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北冥宸,你杀死了阿钺,我们就一起陪他去吧!”

他立刻就想到了潋滟蛊。

他曾亲眼见过顾棠欢养潋滟蛊的蛊虫,用百虫之王互相吞噬,留下至毒的蛊虫,入人血肉,有死无生。

那时他知道这种蛊之后,曾暗自毁了一只潋滟蛊虫,因为用潋滟蛊,意味着同归于尽。

他不愿见到顾棠欢在有生之年用上这种蛊,没想到如今这蛊会应在他身上。

他眉头紧蹙拧成川字,却再也没有人为他抚眉添衣,他忽然落下了泪,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不是因为痛,只是晓得了这一生,他已丢了待他最好的女子。

北冥宸无力的跪倒在地上,为什么……为什么好端端的人,他还是没有守住呢?他有了权力,还是没有守住他的欢儿啊……

血红的细丝开始从北冥宸手上蔓延,那是潋滟蛊的蛊虫在吞噬他的骨肉。

他痛的昏昏噩噩,只觉得五脏六腑纠在一起。可他还是清晰的记起了那一天。

注定和顾棠欢分道扬镳的那一天,大雪纷飞,朔风挟杂着雪,无孔不入的钻进他的单衣。

北冥钺太子之位被废除后,在皇宫生活的愈发艰难。加之当时南楚进攻北冥,北冥连失五城,双方和谈时,他便被送给南楚当了质子。

北冥宸更是要求亲自将他压送到南楚,当时他看着北冥宸阴沉的微笑,已经料想到一路的折磨。

可是真的发生时,他还是难以承受。

北冥钺踉踉跄跄的跟着马车奔跑,紧缚着手腕的绳子磨破了他的肌肤。数日不曾进食的薄唇干燥到裂开。

他已经记不清被马车拉扯着奔跑了多久,跑不动时,就倒在沙石粗砺的道路上,被马车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每次他体力不支时,都会被冷水泼醒,单薄的衣衫混着鲜血贴在伤口上,他的身体早已是遍体鳞伤。

北冥钺甚至不知道,他能不能活着到达南楚。

北冥宸穿着金绣云纹长靴走过来,用力踹在北冥钺的小腹上,他痛苦的蜷缩成一团,背脊被北冥宸狠狠用脚碾压,寒风凛冽,仿佛要冻僵他活下去的意志。

北冥宸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嫌恶地说: “北冥钺,你看看你的样子,像一条令人作呕的狗一样。”

北冥钺没有力气回答他的话,他颤抖着捂住伤口,昏昏噩噩的攥紧了拳头。只觉得身体被上下颠簸,下一刻,竟如同悬空。

北冥钺费力睁开眼睛,立刻就看到了脚下的万丈深渊。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被带到了人烟稀少的悬崖边。

他的心笼罩在恐惧中,牙关颤抖着吐出几个字:“皇兄,不要……”

北冥宸把往后拉了一步,眯着眼睛,趾高气扬的笑:“怕成这样,这么懦弱的人,也配姓北冥?真不知道顾棠欢是怎么瞧上你的。你看啊,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只要轻轻一推,你就会粉身碎骨。”

北冥钺摇头,眸中有些乞求:“皇兄,我们毕竟是兄弟……”

可惜,北冥宸对他根本没有兄弟之情,他继续微笑着说:“对了,你死之后,就看不到顾棠欢凄惨的下场了呢。我会用她的蛊毒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我还要砍下她的头颅,挂在城墙上曝晒……”

北冥钺低着头,充血的瞳孔里满是恨意,他这一生任人摆布,却从来没有恨过谁。没想到,他的皇兄竟然要这样对待棠欢。

他缓缓抬头,黑眸阴沉的望着北冥宸,低声说道:“你不能动她。”

北冥宸嘲讽的大笑,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说道:“若我偏要动……”

北冥宸的声音戛然而止,瞪圆的瞳孔流淌下鲜血,他到死都不能明白,看起来毫无抵抗之力的北冥钺,怎么能杀了他?

北冥钺颤抖的双手,隐隐还有一抹暗红的血迹,他本来藏着一个蛊虫,用以在南楚自保。但被北冥宸逼急了,只能使出蛊虫。

北冥宸想要伤害棠欢,他怎么能允许,他要竭尽全力,消除一切伤害顾棠欢的隐患。

北冥钺靠着悬崖边的树喘气,竭尽全力的换上北冥宸的衣服,他望着阴沉的天空,墨色的穹顶仿佛张牙舞爪的巨兽一样。

“皇兄,我可以承受一切苦难,却不忍棠欢有分毫痛苦。”

北冥钺终于以北冥宸的身份,重回北冥,那时,是宣和十年。皇宫中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着,他必须要活成北冥宸的模样。

他用北冥宸的身份回去时,那些侍卫大都看到了他衣袍掩盖下的伤痕,但他们也不敢声张。毕竟北冥宸的尸体已经被他扔下悬崖。

侍卫们承认他的身份,可以回到京城,享荣华富贵。而道出实情,则会担着护主不利的罪名株连九族。

两相权衡,他的身份就此瞒过。

回到皇宫后,他手握权势,但恐那些侍卫泄露秘密,连累了棠欢,他暗中将那些人一一灭口。

北冥宸从前嗜杀,但没有如此的反常举动,直接杀了身边的亲信。他的父皇有所怀疑,竟渐渐在顾棠欢身边安插人手。

若是他的身份暴露,一定会牵连到顾棠欢,他只能隐忍不发。后来父皇驾崩,却留下了一道命令,让那些暗卫继续监视顾棠欢,一有不妥,立刻杀死。

北冥宸控制不了那些暗卫,盘根错节的暗卫军团,只效忠他父皇一人。所以即便他父皇已死,对于留在顾棠欢身边的隐患,他依旧无可奈何,只能小心翼翼的保护着顾棠欢。

北冥宸不能告诉顾棠欢他是北冥钺,同时,他隐瞒起北冥钺已死的消息,只是怕顾棠欢知道了伤心,离他越来越远。

他不想把他的棠欢牵扯进来。

所以这么多年,他始终没有机会亲口对她说:“棠欢,我回来了……”

北冥宸强撑着,将明黄的绢布取出,指尖颤抖着写下圣旨。他有些哑然,追逐一生的权力,到如今,却是他最不在意的东西。

他写下皇室宗族里的一个王爷的名字,算是传位的圣旨。盖上玉玺后,他随手就抛到了一旁。

锦绣山河已于他无用,今朝他不是殿堂上的君王,他只是个荒唐的男子,弄丢了最爱的女子。

从此河山永蔚,情深不知付予谁……

北冥宸手中握着顾棠欢曾别在耳侧的合欢花,粉白的花儿已经凋零,变色,就像他现在回忆起那些寂静无声的年月,棠欢温柔的看着他,对他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北冥宸又执笔写下宸、钺两字,这是皇兄和他的名字。他的一生,就因为这一字之差,错失了他的棠欢。

他嘴角的笑容模糊而温暖,指尖和心口喷涌而出的鲜血,将宣纸染成红笺。

原来他的一生,早在成为北冥宸的那一天,就注定了。

元和五年,帝王征伐南楚,霸业未成,暴毙而亡。

同年,北冥祭司不知所踪,寻遍天下,无果。

而皇城举行了国丧,满城缟素。

宫人既要准备先帝国丧,还要准备新帝登基仪式,宫女便去请大总管指派人来清扫未央宫。

大总管骂骂咧咧的,只是责怪那宫女这种小事还要问过他。

于是,那宫女便独自去了未央宫,仰起头,温暖的日光从合欢树叶片缝隙中透到地上,粉白色的扇形十分好看,她低声说:“大祭司和先帝都最喜这合欢树,合欢合欢,寓意真好。只是许久,无人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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