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柏桦:趣味使他变成一个优秀诗人

《蜡灯红》

柏桦 著 广西师大出版社

在一首诗里,柏桦写道:“一坛酱油的气味欲上人衣来。”(《永嘉,1946——给张爱玲》)我曾为这句诗着迷。后来,我注意到,柏桦的诗歌尤其善于写气味,比如“晚夏浓雨明亮,桉树的气味/压倒厕所墙角潮湿的白石灰”(《桉树的气味》),这是他在回忆初中时代。回忆和时光,在此成为一种气味。最近,柏桦《蜡灯红》(广西师大出版社)一书中收录的《气味使你变成一个诗人》,谈了林林总总的气味。这些气味,在我看来,简直可以和德国作家聚金斯德《香水》里的气味相媲美。只是,对于柏桦而言,这些气味,是一种诗性的能指,它体现为时光和身体感受的精确性。我非常喜欢这篇奇文。

长期以来,我对柏桦诗歌有特别的关注,这并非出于私人感情,而是出于我对汉语诗歌的判断。正如一位朋友与我私下交流时赞叹的,柏桦的诗歌,几乎每一首都在刷新当代汉语词汇的高度,就像一个跳高运动员那样。我以为,相对于三十年来的诗歌,柏桦的写作最有标出感的是,他的诗歌有一种爱伦·坡所说的“趣味”特征,通俗地说就是“真善美”中的“美”。他将趣味推到了一种极致。他对“气味”的耽溺,就是趣味的体现。选择美,并不是不要“真”与“善”,而是要将诗歌写作还原到“工艺品”制作的本来面目,是将诗当做“诗”。因为至今不能确定,诗歌必须要与历史、现实、伦理发生直接关联。对于一位诗人而言,写作中取消了“趣味”,只是直接处理所谓的“现实”和“历史”,该有多么可憎、无聊和不“敬业”。需要指出的是,“趣味”与T.S.艾略特所说的诗歌的非个人化并不冲突。趣味看似是个人化的,但在诗中的处理,它必须是以普遍性为前提的个人化,柏桦自觉地做到了这一点。这个问题要一篇长文来论述,我这里只想简单地说,他的诗歌的“趣味”,使他成为一位好诗人。

最近的这本《蜡灯红》,其实并不是一本诗集,而是随笔集,可以将它看作是他诗歌写作的延续。一般的读者至少可以从这本书里看到这些:柏桦诗歌写作之外的另一副笔墨;它为我们提供了一些资料性的文献,比如与张枣的交往;也可以看到柏桦写作的诗歌资源,比如唐诗,尤其是诗人白居易的诗歌对他的影响,还有,他如何在自己决定性的年龄读到了《恶之花》,等等。这些对于理解一位当代杰出的诗人,肯定是至关重要的。除了以上三种收获,读者还可以从这本书里获取侦破柏桦诗歌之美的钥匙。

据柏桦“后记”说,“蜡灯红”取自李商隐诗句“分曹射覆蜡灯红”。“射覆”是古代酒桌上的游戏,我以为,这本书便有了“灯红酒绿”之意。这样一说,作为书名的“蜡灯红”,便有了不“正确”的嫌疑。如果这么理解,也不能说是错的,但这样的读者一定不是纳博科夫说的“优秀读者”。随便翻这本书的目录,就会明显感到它的“离经叛道”,真的很有意思,比如:“欲懂生活,先懂睡觉”;“我们 养小 不 养大 ”;“风雅的厕所”……倘若仔细阅读文章内容,会更有意思,用柏桦自己常常引用的波德莱尔的一句话说,简直就是“刺人心肠的欢乐”。

我曾读到一篇北大的教授写日本厕所的文章,在那篇文章里,那位教授一直向读者解释,厕所是不雅的,在此谈论这个话题是煞风景的云云,似乎在表达歉意。但是在柏桦的文章里没有这些“禁忌”,他谈得非常“欢乐”,完全是在审美中去谈,而不管“厕所”这个话题在我们的文化中是不是能拿上台面。恰恰因此,他这个话题很风雅,也非常高雅。

(原标题:柏桦:趣味使他变成一个优秀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