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下百草枯，自杀者的最后10天|163

1959年，英国卜内门化学工业公司的研究室里，一种无色透明的液体静静地装在一只不起眼的烧杯中。1962年，英国人正式把它用于农业生产中，并且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然而它的发明者可能根本没有想到过，这种被命名为Paraquat，中文名叫做百草枯的除草剂，会成为死神的镰刀，无情地收割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

虽然在各种医学文献上记载的百草枯的致死率是90%，但那10%仅仅是针对那些口腔接触，皮肤接触，或者喝下百草枯低于10毫升的患者，10毫升什么概念？大概就是你家喝汤的汤匙舀上一小口汤那么多的量吧。基本上喝了百草枯就是百分之百的死亡率吧。

2016.04.01 下午12时42分

愚人节。

浙江杭州某个工地的宿舍里，只有小钟一个人，和他相恋两年的女朋友抛下他和一个暴发户走了。工友们都去吃饭了，知道他心情不好，就让他一个人在宿舍静静。小钟盯着桌上的那一小瓶水溶剂，视死如归，想了十多分钟，打开了盖子，仰头喝了一大口。同宿舍的老张头这时正好进来，看见小钟正在喝农药，立马冲了上去，猛地把小钟的手一扯，剩下那大半瓶药水都洒在地上了。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傻呀？这农药能喝麽？”说着，伸手就去抠他的喉咙催吐。一边抠还一边喊其他工友打120。

20分钟后，他被送到了浙江省人民医院的抢救室。洗胃，给活性炭，给硫酸镁导泻，给呋塞米催尿，足足做了三次血液灌流，血药浓度还是没下来。但是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下来了，工地负责人被主治医生陈强叫进办公室，问他是否能联系到小钟的家属，因为他可能活不过一个月了。

工头老赵不可置信地问医生：“您不会是在开玩笑吧？我看小钟他现在能吃能喝的，脑子也清楚，说话也利落。医生您别骗我，咱们都是来大城市打工的男人，都是家里的顶梁柱，这小钟要是治不好了，他父母怎么办啊！”

陈医生沉默了一会儿，“是真的，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你还是尽快通知他父母过来吧，他最后的这段路，让他好好走吧。”老赵一下子呆愣住了，他把小钟从村里带出来干活的时候，他才是个刚满17岁的孩子，从村子里把他带出来，手把手教他技术，把他当弟弟看待。这如今他却没好好照顾好这个弟弟，老赵充满了愧疚。

2016.04.01 下午13时27分

我叫陈强，是省人民医院急诊科的副主任医师。那天下午，我在办公室接到护士站刘护士长亲自打来的电话。

“陈主任！急救中心送来一个药物中毒的病人，百草枯20%水溶剂，估计摄入量大概是50到60毫升，您快来急救室看看。”

“百草枯？我知道了，我马上到，你立刻准备洗胃。”

一分钟后，我出现在急救室，病人的鼻孔里已经插上了导管，直通胃部，洗胃机功率开到了最大，五千多毫升的水被灌倒病人胃里，再从胃里把胃容物都抽出来。盛水桶里装着的就是从病患胃里抽出的褐色的，充斥着刺鼻气味的液体，饶是经验丰富的护士都忍不住直打恶心。

开了利尿剂，催便剂，开了活性炭让他吃下去尽量吸附有害物质，希望药物慢一些进入血液。可还是晚了，做了三次血液灌流的效果都不理想，临床上已经没有再抢救的意义了。把他们工地的负责人老赵叫进了我的办公室，递给他一张病危通知书。一种无力感从我的头顶一直蔓延到我的脚尖，觉得学医那么多年真的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看着眼前呆愣的中年人，他是病人的领导，也是病人的兄弟，除了“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再如何安慰他。

2016.04.02

经过老赵的安排和联系，小钟的父母连夜从四川南充赶到了杭州。第一时间就先和我见了面，当两位还没到五十的中年人得知他们的大儿子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生命时，突然间就感觉他们老了十多岁。女人哇地一下就哭了出来，跪在我面前，“医生！求求你啊，救救我家孩子吧！他才20出头啊！求求你救救他啦！我就算倾家荡产也给他治啊！”她身边的男人却像丢了魂一样，任由妻子在一旁哭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到的是心如死灰。

2016.04.03

小钟被转到了内科病房，他的父母终究还是瞒着孩子没有告诉他真实的病情。那天我手头没事就去内科病房看他，小钟半坐在病床上，正在吃他母亲给他削好的苹果，有说有笑，能吃能睡，和正常人看上去没什么区别。

小钟还笑着和父母说：“爸妈，对不起，我真的太傻了。不过你们看，我现在没事了，等我好了出院了，我就请假带你们好好逛逛杭州，去看西湖。等儿子以后赚钱了好好孝敬你们，让你们享福。我还要供妹妹上大学，学文化，别像我一样只能干体力活。”

他的父母只好挤出满脸的笑容，让他好好治病，好好休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2016.04.04

小钟说他喉咙有点疼，晚上还老咳嗽，还有点胸闷，喘不上气。该来的还是来了，消化系统和呼吸系统的不可逆的损伤渐渐加重，死亡正一步步逼近这个毫无防备的年轻人。

2016.04.07

小钟服毒自杀的第七天，他已经开始出现吞咽困难的症状了，食道开始溃烂。肾功能指数开始降低，肾衰竭和其他脏器衰竭已经开始蚕食他的生命。最要命的肺水肿，肺泡建个断裂开始发生。这让小钟开始变得虚弱不堪，说话都费力。尽管我们已经用了吡非尼酮（抗纤维化药物），肺部的纤维化还是不可逆地发生了，死神已经把手，卡在了小钟的咽喉上。

2016.04.09

病来如山倒，脏器衰竭和肺部纤维化的速度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快，小钟服毒的第九天，他已经无法维持自主呼吸了，我们给他做了气管切开，靠呼吸机吊着命。他也早就被送进了ICU，浑身插满了粗细不一的管子，生，不如死。当我进病房看他的时候，他伸出虚弱的手，拉了拉我的衣角。费力地动着嘴唇，却发不出声音。我能读懂他的唇语，他在说：“救救我，我不想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2016.04.10

小钟弥留在世的最后时刻，呼吸机已经不起作用了，小钟在无比的清醒、后悔和巨大的痛苦中，走了……

2016.07.01

国家出台法案，明令禁止销售百草枯水溶剂。然而时至今日，在农村或者一些欠发达地区，百草枯依然能被买到，或者黑心商人把它改头换面，换了个名称，换了个包装，依然在销售。

悲剧，仍然在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