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极度贫乏的年代,人们简单而忙忙碌碌地生活着。精神生活除了那八个样板戏之外,可能也只有看电影算是一种消遣方式了。“中国电影新闻简报;越南电影飞机大炮;朝鲜电影哭哭笑笑;阿尔巴尼亚莫名其妙;罗马尼亚搂搂抱抱”。就这样,还不能经常性的看,每天在外面不知疲倦的玩,也就成了孩子们主要的娱乐方式。

孩子们最丰盛的精神食粮大概就是小人儿书了。小人书的内容除了《红灯记》、《智取威虎山》之类的电影之外,也就是《鸡毛信》《山乡巨变》之类的。再不就是什么红小兵抓特务,越南打击美国鬼子。几乎有孩子的家庭,就都能有上那么几本。孩子拥有小人书数量的多少,也可以成为衡量家庭经济状况的一项指标,孩子多,收入少的家庭是不会有那份闲钱给孩子买小人儿书的。

小人书的价格从几分钱到一两毛钱不等,不过这也成了孩子难以逾越的鸿沟。孩子的零花钱也就是过年所得的压岁钱——如果父母开恩不收上去的话。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是把新华书店的小人书都买下来,可惜这只是个不能实现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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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四旧”的大扫帚就是利害,大人们所说的以前有的什么《西游记》、《三国演义》成套的小人书,基本已经绝迹了。每天在孩子们交换看的小人书里,都是革命英雄主义题材的。谁要是能有一本别的什么非主流的小人书,那真是个奇迹。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只不过这种小人书也仅仅限于关系很铁的同学之间,而且也是看完了赶紧归还,交接之间也搞的跟地下党接头似的。不是在学校的小树林里就是在上学放学的路上,交接小人书的速度足可以和奥运会400米接力有一拼。

后来,情况有所好转。小人书也不仅仅在“书非借不能读也”的圈子里转,有些开放的味道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我所居住的区域,出现了“小人书店”这种场所。按照同学们走街串巷的交流,我们这片儿大约有三家比较像样的小人书店。说是比较像样,按照我们这帮小屁孩的衡量标准无非就是书比较多——我们听别人说而想看的几乎都能找到,比较新——隔三岔五的就得补充一下新鲜血液,价格比较合理——别整那些个别人一本2分钱你收3分钱的事儿。只要满足以上三条,时间不长,这家小人书店就能赢得我们心中的“顾客满意小人书店”的称号,也会让我们这些背着破书包的孩子蜂拥而至。

那时候的小人书店不挂牌匾,更不讲究店面装修了。所以若干年以后,我们还是以店主人的姓氏来称呼这家小人书店。那时,在我们心目中三国鼎立的小人书店分别是“老崔家小人书店”、“老杨家小人书店”和“老王家小人书店”。说他们势均力敌旗鼓相当的原因,是每次去他们店里的人都是乌泱乌泱跟春运时候火车上的人口密度差不多。直到我告别看小人书的时候,还没听说哪家小人书店偃旗息鼓关门大吉,或者有兼并重组的消息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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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家小人书店的格局基本一样:一进门,门边就放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就是很高的书架,上面放着一摞一摞的小人书。坐在桌子后面的老板负责找顾客想看的小人书,讲究的是一手钱一手货:相看两不厌,唯有书与钱。笑眯眯的老板就每天这么贰分钱贰分钱的继续着他的生活,憧憬着他的梦想。看书的孩子在一页一页的翻动中,度过他们的少年时光。贴满了小人书封面的墙壁,证明着小人书店的悠久和财富。四壁都贴满了,店主人就在屋子里拴上了一根一根的铁丝,在铁丝上垂下了一条一条密密麻麻的串成一串的书皮,如同海边晾满鱼的架子。  如果你是第一次来小人人书店,不是被这恢弘的气势所吓倒,就是晕倒于大海捞针般找书的艰难。要想找到你想看的书,不是熟客,一般人还真就是个麻烦事。这时候,店主人就会问你想看什么方面的书,然后在告诉你上哪儿去找。要不就干脆拿出厚厚的一个贴满了书封面的本夹:你就在这里挑吧,都是新来的。

对于热衷与把自己的零花钱捐献给店主人的孩子来说,来到小人书店就会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那时候我心中的一种理想就是看遍小人书店所有的书。这个理想和我后来若干个崇高而伟大的理想比起来,算得上是实现的比较圆满的。代价就是看别的孩子吃冰棍吃瓜子的时候,要保持一种大无畏的敬而远之的革命英雄主义。要坚决抵制来自视觉和嗅觉的双重诱惑。和吃喝主义作坚决的斗争,省下每一分钱,来满足我精神生活的渴望。我的口号是:让瓜子和冰棍见鬼去吧!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对于我这般德才兼备的好同志,自然是各个小人书店老板的座上宾。这么说吧,在各个书店都属于横冲直撞畅通无阻的,可以享受VIP待遇:有什么新书,我基本都可以第一个阅览;赶上这几天口袋的银根吃紧,也可以稍稍的透支几天。怎么样,够牛的吧!要知道,在每家小人书店的醒目之处,店主人都不约而同用红纸写着触目惊心的黑字:概不赊帐,尊口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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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寒暑,无论冬夏。每天上学前放学后,我不是在小人书店,就是在去小人书店的路上,差不多可以做到早来晚走,风雨无阻。熟悉的人都知道,我不在家不在学校,那么,在小人书店一定能够找到我勤劳而刻苦的身影。几年这么坚持下来以后,我完全可以做到在小人书店一眼望去,就可以明察秋毫地发现有没有我没看见过的小人书,如数家珍地说出每本小人书的内容,以至于会在若干时间里不再光顾小人书店,孤独求败般地寻找下一本新书的出现。面对店老板怎么总不见您老的疑问和谄笑,我会不屑一顾的回答怎么你们总不来新的让我看什么?

那时候书店的主要矛盾就是我日益增长的阅读量和落后的小人书更新速度之间的矛盾。尽管我三家轮换着去,还是会有无书可看的空白时间。虽然我和店主人熟悉到可以在他家吃饭的地步,但是对他小人书的来源。面对我的一次次的循循善诱不耻下问,他们都惊人一致地保持一种讳莫如深的神秘状——打死也不说!只是爽快的告诉我:外地。哈哈,中国这么大,除了本地就是外地,北京上海天津广州,爱哪哪,只要你能淘弄到书,香港新加坡也行!

店主人保守商业秘密的严谨,同样表现在对书店基本建设保持多年一成不变的简朴上。见缝插针般分布的自制的木头长条矮凳,基本都是建店之初的产物。按照主人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做法,基本可以继承到第4代,当然是在没有不可抗拒自然灾害发生的前提下。除了店主人体现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肚子和日渐庞大的书架以外,书店和我们都这么一如既往的艰苦奋斗着。

实话实说,我良好的看书习惯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小人书的启蒙和培养。很多名著都是从小人书开始认识的,慢慢才开始看原著的。不论是把小人书店当作一件营生来干,还是当作一项事业来做,坦白讲,店主人都是很敬业的。就凭你说出想要什么书,他就能从浩浩荡荡的小人书大军中及时准确寻找出你需要的个体,这份功力也着实了得。凭着这份刻苦,店主人的物质生活和我们精神生活也同步地丰富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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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家书店比起来,活得最滋润的就是老崔头了。可能我也是去他家比较多的缘故,和他的感情比较深。即便我以后不看小人书了,有时候也去他家唠唠家常。老崔头开的是一家夫妻店,店里就是他们夫妻两个。老崔头人长得比较瘦,整天笑嘻嘻的。他老伴长的慈眉善目,一脸的福相。上午,老崔头都没什么精神,除了拿书收钱,就是看着天花板发呆。中午,老伴总会给他炒两个菜,烫上一壶酒。老崔就在门口的桌子上吱喽一口酒,吧哒一口菜吃上那么各把小时。饭菜撤下以后,老伴会给老崔端上满满一搪瓷缸子沏好的茉莉花菜,下午,老崔就会在缥缈的茶香中,继续他的发呆。

如火如荼的城市改造后,就很难再看到老崔他们的身影了。一次,在街上偶然看到了老崔他们老俩口,一阵寒暄之后,谈起了小人书店。老崔说:早就不干了,现在还有谁像你们当年那样看书啊。书店一天也来不了几个人,维持不下去了,那些书也都卖给收破烂的了。

走在如今繁华的大街上,自然早也看不到小人书店的身影,孩子们更多出现在网吧和各式各样的游戏厅里。除了收藏者和怀旧者,也许,连小人书的影子也难得一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