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那年,我没有考上大学,在家里闲了两个月,愈发抑郁起来。母亲看我整天坐在床上望天发愣,大骂我是个没出息的啃老一族,便把我托付给了一个远房亲戚,让他找点事给我做做。

说到我的这位远房亲戚,我自小就只见过一次,长得什么样我没什么映像,只从来就听说大家叫他二猴,于是根据这名字,我推测这是个长得猴里猴气的男人。他家就在我家隔壁村,距离我家大概二十里地,相隔很远,有两座大山阻隔。村里人管这两座山叫做太行和王屋,我对村里人这种杜撰抄袭的做法异常不屑,但是又没法想出个好的名字,某天我母亲叫我去山上采摘些野梅,我问她,是去太行呢还是去王屋,那时我才知道,我早已习惯了这两个名字,于是想名字的事也就不了了之。这两座山互相联通,然而却只有一条路,山上可能会有许多虎狼豹子,如果不走这条路非要走林中路,很可能会命丧荒山,这是村里老人的代代相传,虽然我从来不信,但在十六岁那年,本来已经打算进林中一闯的我刚走进林中却又吓得退了回来,那时我才知道,我生是大山人,死是大山鬼。

二猴是自小就离开了大山的,听我母亲说,大概是和我一样的年纪便出去开了挖机。当时我根本不想去开挖机,我不喜欢那玩意儿,每当家里人一提到二猴出去开挖机赚了多少多少钱,我总会大声的发表自己的意见,说开挖机有什么好的,又吵又累。每当说完,母亲总要剜我一眼,旋即闭上嘴巴。大概是命中注定,在我大声鄙视挖机的时候,挖机却选中了我,起初母亲让我跟着那位二猴混,我根本没有想到挖机的事情,我听说他离家后,就去到了上海那座大城市,整日在上海开挖机,我觉得他在上海虽然可能混的很一般,但也必定积累了不少人脉,帮我找个工作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于是就在母亲对我说出他的决定之后,我满心期待的等着二猴来我家接我。

二猴是在我考上大学的同学开学的当天来到我家的,让我有些惊异的是,我一直以为他是个猴相的村野大叔,没想到却是个有些文雅之气的中年人,他脸根本没有想象中的皱纹,也没有脏兮兮的泥巴,他浑身上下光洁如新,头发还弄了个大背头打上了蜡。唯一不足的就是,他长得不帅,若是更加白皙一些,更帅一些,说不定能不用整天开挖机,搞个什么公关也不错。他刚进门,就受到了我父亲母亲的热烈欢迎,他文质彬彬的一一回了礼,板板正正的坐在了母亲为他准备的椅子上,在喝了一口母亲刚为他倒好的热茶后,便开口说话了。

“大哥大嫂,详细情况我都已经知道了,那边我也都已经安排好了,你们放心,跟着我绝对没问题。”

我坐在桌子的侧面,好奇的打量着他,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尖气,不太讨喜。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刚开始他爹还天天跟我啰嗦,说什么地方太远,现在社会又乱,怕他一个孩子出去学坏。”我母亲有点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仿佛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似的瞟了一眼我父亲。只见我父亲一言不发,情况有些冷场。

“嗨,不用担心,我们平时都不在上海,在大山里,这两年我们老板承包了好几项大工程,都是在荒山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是有钱啊,也没地花”

“让这孩子去吃些苦也好。”我爹默默的拿起了烟斗,抽了几口又说道:“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

见情势缓和下来母亲偷偷松了一口气,站起来仿佛决定似的大声宣布:“好啦好啦,你就别瞎操心了,二猴去了这么久都没啥事,你担心个啥,再不济,这不还有二猴帮忙照料着吗。我先去做饭了,吃完饭再走。”说完便匆匆往厨房走去。

母亲离开之后,我愣了三秒钟,突然从板凳上窜了起来,不可置信的喊道:“什么!我居然要去开挖机,你们当初怎么不告诉我?”

当时的情况大致就是这样的,后来在父亲和母亲严厉的目光和训斥之下,我莫名其妙的拿着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离开了我的家乡。记得我母亲在我离开之前眼眶红红的,仿佛是已经哭过了一般,我的父亲语言有些哽咽。他们表示这也都是无奈之举,至于为何会去开挖机,大概就是想送我一个经历,权当做教训吧。

在上海生活没多久,整日都是上课。大概紧锣密鼓的安排了两周的课程吧,我和二猴便启程前往云南一处不为人知的大山里。这段时间通过和二猴的交谈,我知道二猴出来混的这些年颇为失意,钱没怎么赚到,倒是学会了怎样包装自己,据他的说法,在上海这种大城市啊,就是得会包装,没有一个人会对土里土气的人正眼相看。在这个看脸的时代,就算是个男人,擦粉化妆也没什么奇怪的,只要有了颜值,干什么都会给你先加上十分的清秀分。对于这番论断,我不置可否,但还是受了他的一些影响,每天早上起床洗漱完毕之后,我总会拿着他的镜子吧自己给端详半天,觉得哪里欠妥的,就抹上一丝丝粉底,但是每次在抹上粉底之后,便又觉得这是恶心的事情,对不起真实的自我,于是便又把这层薄粉给三两下洗掉。有一次我在洗这些古怪的粉底的时候,刚好被他给撞见,他大怒。自那次以后,我就再也找不到他把粉底放哪了,我只好也省了这份心思。

在云南的大山里,日子过得毫无概念,我又是一个不喜欢玩手机的主,虽然没考上大学,父母在我离开之前还是买了一部新出的华为荣耀7给我。我拿着,时不时的给家里通个电话,感觉也挺好。一开始排斥的开挖机这件事,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居然渐渐喜欢上了开挖机,只要工地上没事,我就坐到挖机那又热又闷的操作室里去,梦想着自己开的是巨大的机器人,在山里横行霸道,日子过得平淡无奇,直到有一天,我撞见了二猴的那件事,这平静的生活才被打破。

那是一个秋天的傍晚,我夜里起来尿尿,这一尿反而清醒了许多,我浑身一颤,觉得天气有些冷,便匆匆往回走。然而在经过二猴的房间的时候,便听见了一个奇怪的声音,仿佛一只猫在瞎叫,又好似一个女人在哭泣,我一个激灵,以为是遇见了鬼,便停了下来东张西望,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显,我循声望去,却望见了二猴没有关严实的门。二猴因为是工地上小工头的缘故,能够一个人独享一间房间,我当时特别羡慕,求他让我和他一起住,他就是不让,为此还和他大吵了一架。后来二猴拿上下级的关系来压我,这件事也只得就此作罢。我当时偷偷的挪到二猴的房门前,凑近了仔细往里面看,只见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唯一使我确定的是,里面香风阵阵而且那声音确实是从房间里面传来的。嗅到了一丝猫腻的气息的我不禁好奇心大盛,便伸手想把门推得更开一些以便一窥究竟。谁知道这一推,门就发出了嘎吱一声,声音在夜色之中久久回荡,而我却着实吓了一大跳。当时我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瞬间就做出了一个一不做二不休的决定。我嗖的站了起来,大着胆子推开门走了进去,在快要到床边摸着两个蜷缩的黑影的时候,突然一个黑影惊叫了一声,慌忙从床上飞奔了出去,带起了一阵结实的香气。那声音一听就是个女人的声音,刹那间我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便伸手打开了灯。

当时二猴的表情实在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特别是当他认出是我的时候,那一瞬间他的脸上闪过了惊诧,羞辱,后悔,愤怒,平淡五种神情。我笑吟吟的坐在他的床边,什么也不说,就等着他开口。

他讪笑着说道:“兄弟,你看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今晚这事,您能不能帮我保密?”

“哦!帮你保密那我有什么好处?”我想逗逗他玩玩,随口说道。

“这个,上次你跟我说的,住我这。”他有些犹豫的说道。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旋即又反问他“你这样做不怕小鸡鸡断掉?”

他呆滞了一秒钟,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我问他。

“笑你啊,你怕是被你家里人给骗的惨,都出来这么久了,还一股乡土味。”二猴对我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我一瞬间来了气。说道:“行啊,我就一股乡土味你想怎么地吧,再见,二猴,我看你啊,也就今晚好日子过了。”说着正准备起身就走。

二猴眼看我要走,立刻就着急了,忙扑上来抱住我的大腿,听那声音,差点就哭了出来,说什么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的孩子,不能丢了这份工作。我听了差点气笑。他哪里来的八十老母,更别提三岁的孩子了,他母亲早在一个月前就死了,孩子那更是无稽之谈。不过我本来就没有想害他之意,就随意应付了几句。安抚好他之后,我觉得跟他说话着实无聊,便起身离开了他的房间,回到了自己的宿舍。记得当晚我浑身燥热,久久不能入眠,那女人的香风似乎还氤氲在我的鼻翼之间。

随后的几天,我没有碰见二猴,他大概是故意躲着我也说不定,工地就那么大,不可能几天都碰不到同一个人。而那晚的情景却在我的脑海之中久久不能散去,我甚至在梦中擅自刻画了那阵香风的主人的相貌,然后把自己当成了二猴,但是每当在关键时刻,我总会突然惊醒,以至于呆然的看着天花板,心中一阵怅然。我突然意识到,时间好像过了许久,我已经十九岁了,然而却没有一个女人在我的身边,而这工地所在之处又尽是荒山野岭,整片工地上没有一个女人,就连做饭的都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叔,我忽的觉得孤独了,我并不清楚这种孤独源于何处。自幼开始,我就是一个不需要倾诉的人,但是今日这孤独的感觉却让我摸不着头脑,于是我决定找一个时间好好跟二猴谈谈。

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我再次摸到了二猴的房间,见里面漆黑一片,心想他会不会又旧事重做,于是我便轻轻的敲了几下门。过了一会儿,不见动静,于是我又重重的敲了几下门,见还是不开门,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便拿出手机来打开手电筒,透过窗户往里面一照。只见床上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正暗自纳闷的时候,我感觉有人在后面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便吓得叫了起来。

“嘘。”那人突然捂住了我的嘴巴。我用力挣扎,以为是强盗土匪要我的命。只听得那人在我耳边继续说道“是我啊,是我!”

我一听,认出了声音的主人,原来是给我们做饭的大叔,便放下心来。大叔松开捂着我的嘴的手,问我在这干什么,我告诉他,我来找二猴有点事。整个工地上,大家都知道二猴是我的亲戚。

“那你怎么偷偷摸摸的?”大叔突然狐疑道。

我一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大叔又说道:“他不在吧。”

我说对,然后又问他怎么知道的。谁知道大叔神秘一笑,告诉我说,他去离这里二十里远的小镇里去了。

我问他“去干吗?”

大叔回答道:“小孩子家,不要管大人的事,你到时候直接问二猴不就行了。”

我哦的回答了一句,告诉他我要回去睡觉了。回到宿舍之后,我半梦半醒,在梦中,我又见到了那天晚上那个女人,只是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仿佛总也隔着一层纱,我使劲想把这纱拨开,却每次都是徒劳无功,我拼命的往前追赶,想一下子扑到那个女人的身上看看她的真面目,但是那女人仿佛会什么功法妖术,在我将要抓住她的时候又一下子离开了去。最后我望着闪现在黑暗之中这个远去的魅影,只好束手无策。

到了第二天,果真又见到了二猴,我跑过去问他昨天晚上去镇上干嘛去了。谁知道他突然一惊一乍的拉着我逃也似的离开了工人们身边,直到一个隐蔽的地方,二猴仿佛做贼似的问我

“你怎么知道我去镇上的?”

“做饭大叔告诉我的,还说大人的事不要管,你不会是去——”

“嘘!小声点。”二猴胆战心惊的说道。

“但是我从小村里的老人就跟我说,要是男人出去不守规矩,他的——”

“你给我闭嘴吧,都什么时代了你还信这种鬼话。我可是成年人,成年人,然而我还没有结婚。”二猴强调着。

“这么说,你的——”

“停!”二猴反感的说道:“你不信是吧,我今天就证明给你看。”说着,就准备卸下他那满是黄泥的工人裤。

“行了,我信了你了,你不用脱了”

听到我的话后,二猴又整了整裤子,瞟了我一眼说:“你昨晚找我干什么?”

“没干什么,就是想找你谈谈心”我心不在焉的说道。

“谈心?你我有什么可谈的,两个大男人半夜谈心,你不会是gay吧。”

“男人怎么不能谈心了,再说,这里有女人吗。”我义正辞严的说道。

“没错,是没女人。”二猴又瞟了我一眼,突然做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噢,我懂了,我在你这个年纪啊,也跟你一样,晚上睡不着,天天做春梦,浑身燥热。”说着就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没事没事。”二猴又诡异的一笑,随即狡黠的问道“你想不想去城里玩玩?”

在他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突然感到窒息了。这仿佛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的东西。那个在远处闪闪烁烁的粉红的灯光,那个使我浑身燥热诱惑着我的光。在起初的时候这如烟如雾般弥漫的光并不太清晰,我却能隐隐约约的体味得到他来自一种欲望的悸动。虽然我当即拒绝了他,但是它如同一个种子种在了我的内心之中。每当它从阴影之中飘摇而来的时候,我如同在阴影中偷窥别人的私密之事而不声不响。正因为没有人看见,没有人了解我内心的秘密,即使大汗淋漓,我也乐在其中。我潜伏在黑暗之中偷偷的舔舐这块香甜的蜂蜜,内心感受到的是强烈的窃喜和弥漫全身的满足。虽然与此同时会有一种深深的罪恶感笼罩着我,仿佛是在行自渎之事的男子过后的悔恨。但是我无法抵御那红光的力量,它过于强大而且极其容易让人耽溺其中。在这种循环之下我不断的想要寻找到一个出口,但是却难以逃离它的魔爪,直到有一天我实在是难以忍受这种煎熬,便主动向二猴提出了要去镇上的想法。

对于村里老人们所说的那件事,在二猴证实之后我早已不再相信了,我大着胆子在下班之后坐上了二猴的一辆破烂摩托车,一路上我内心惴惴不安,一会儿突然非常的后悔,想叫二猴载我回去,一会儿又心潮澎湃,期待着人生的第一次洗礼。然而终归我是优柔寡断的,到了地方之后,我扭扭捏捏,不敢进去。

这看起来是一件很普通的SPA会所,跟别的没什么两样,外面也没有大家所传说的那种地方的闪烁的粉红色彩灯,一切看起来都是正经的。在二猴的鄙视和劝说之下,我半推半就的走了进去,也许是因为它看起来确实过于普通,居然让我产生了侥幸的心理,我遂即认识到我是后悔了,但是却又无可奈何,我将为我的错误决定而悔恨终生。这中间的过程我全程发蒙,依稀记得二猴当时油光满面,一副老手的样子把我安排过来安排过去,最后他把我送进了一件亮着地灯的昏暗的房间,自己离开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坐在床上胡思乱想。令我出乎意料的是,我居然没有太过紧张,如同有一种大难临头沉着冷静的架势。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了一个脚步声正在轻巧的走进,我便有遽然紧张了起来。

进来的是一个看不清脸的女子,依稀只能看得清轮廓,她浑身上下散发着香气,和我说话也是笑盈盈的。她坐在我的身边,偎依着我,让我摸摸他。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抬起我颤抖的手,却不知道往哪里去摸,这对于一个连恋爱都未谈过初尝人事的少年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尴尬。谁知那位说话好听其实故作娇媚的女生掩嘴轻笑,便拿着我的手放在了她的胸脯之上,遂即我便感受到了一抹温暖的柔软。我紧张不已,心咚咚直跳,脑子里七零八落什么都想。本来按照正常的桥段,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现在必定是寻一鱼水之乐的时候,正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然而在那个时候我仿佛在平日里承受着欢乐和痛苦的循环一般,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今晚就要在此地失身,遂意突然惊恐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悔恨之情,我一方面对自己即将失身感到心痛不已,一方面又意识到我将抱憾终生,在这双重情感的夹击之下,我一下子哭了起来。

那女子见我竟然哭了,一时愣住,又耐下心来安抚我。然而她的这番举动却突然让我感到烦躁不已,于是我就推开她,告诉她我要离开了,便擦干眼泪匆匆离去。就在我行至半道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必须等二猴出来才能回工地上,于是我又折头,打算在店门口不远处等他出来。谁知我还没走到门口,就遥远的听到远处警笛大作,我心里一阵发怵,觉得大事不妙,于是拔腿就跑。待到天刚刚明的时候,我就回到了工地。

后来我就再没有见过二猴了。如今我早已回到的故乡,在家务农种地。娶了老婆,生了两个孩子,日子过得平平淡淡,也别有一番滋味。只是每当我回想起当年的这一段往事的时候,内心都会暗笑不已,我从没有跟家里人说起过这件事,大概想让它跟随我埋葬在大山之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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