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阴雨连绵,已经十多天没有放晴了,南方的春天就是这样。

这里是一处盆地,小小的盆地,方圆大概五十来平方公里。盆地的中央有一座山,高处超过了包围着这个盆地的所有山,站在山顶的话,能够俯瞰盆地里的一切。这个盆地是地形雨居多的,若是加上春天的梅雨,那就更加令人着急了。

听说,如果雨水下多了,就得防着地震。

无稽之谈。

真有其事。

我从小就觉得这是有理有据的,当雨水遇着了土壤,土壤把水吸饱了,自然要膨胀。

我看见一辆一辆的卡车拉着东西运到了民政局。

公园里立起了很多紧急避难所的表示。

昨晚我一夜睡,看见天红红的,布满了可能是阵云的东西。

学校里的学生都起来了,那些女学生们披着大衣在池塘边窃窃私语。

池塘里有鱼跳了出来。

撑着伞走在路上,回家的路上。心情异常的忧郁。地震?那种事情不会表现出它自己。老人问上帝,我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死去?上帝回答,你会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死去。

老人是以心脏病的方式死的。

老人确实没有想到——

人心惶惶的日子在一个晴天就拨开云雾见青天了。只要一见着晴天,地震就仿佛消失了。明明是天气阴郁搞得人心惶惶,市井大妈总喜欢给自己的生活找一天乐子和谈资。

在生活平淡无奇,甚至可以说是充满了幸福和欢乐的时候,恐惧就变成一种享受了。恐惧的由来,历史已久。伴随着生物的诞生,伴随着眼前这只棕色的大虫子慢慢的在移动,它很有可能要爬到自己的身上,然后吸干自己身上的血液。

我从来都很怕虫子,哪怕是蚊子,苍蝇和常见的蝴蝶,只要仔细看,就能看到它们身上不同于自己的地方,构造那么的奇怪,并不精致,并不美丽,简直就是怪异。这种怪异的生物所引发的恐怖,来自陌生。

人只对自己了解的事物表现出亲密之情。

不理解的是,为什么玻璃突然就掉了下来,学生们都排好队在窗外走着,已经是放学的时候了,已经要离开校园了,老师在拖堂,只有我们看见窗户掉了下来。窗户边的同学发出了尖利的叫声,幸好没有伤害到人。一群人都莫名其妙的望着窗户。大概是外面的顽童冲了石头。

地面又震动了,但是房子没有什么变化,听说另一栋教学楼已经开了一个口子,这是D级危房,好了,旧式的建筑总要离开,需要搬迁,这是以后的事情,不过会很快的。新建起来的房子,听人们说能抗住里式八级的地震,没有哦危险,可以安心。这房子会被刷上橙子色的漆,相间的白色线条有一两道贯穿在墙上,这样橙子色就是一块一块的。规整而又明亮,简洁而又大方。

站在外面瞧着,旧式的教学楼一般都不是严谨的框架结构。与新式教学楼对比起来旧式的教学楼显得破旧发黄,它的墙脏兮兮的。关键在于,旧式的教学楼是连成一片的,它没有明确的分界,从这头到那头展现出完整的一堵墙,而新式的教学楼却是严格的分割感,从外面就能够看出这里有几间教室,那里是否有一个隔间。

所有人都打着雨伞,我的伞是黑色的。

黑色让人联想起一些东西,比如,夜晚。夜晚我们在车里睡觉,天上的星星闪烁,乌云已经移开了。一匹马被悬挂在门扣得梁上,那是一匹死马。这里时兴吃马肉,人们围着篝火吃这一顿马肉,没有少数民族,没有花花绿绿的衣裳,只是不敢进门而已。

别家的孩子要比我有更好的安顿之处。大人们往往要把最好的东西留给自己的孩子,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仿佛孩子们天生就有这种权利似的。

听说我妈在一群女人之中吃得挺开,吃得挺开这种说法,就是指招人喜欢,长于交际。长于交际没什么不好,我睡在车里想着长于交际,这就是长于交际的好处。周围一片寂静,人们都去睡了。

操场还是原来的操场。因为睡不着才能够看见它现在的身影。它是没有生气的死物,让人站在上面就会感到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宽广的地方除非是地上裂开了,不然是没有办法发生任何安全事故。学生们都在操场上做操,白天的时候就能看见他们花花绿绿的衣服,六一儿童节的时候大部分却全部都成了红色,是红色的海洋。一部分孩子还要在脸上化化妆,我也要化,我小时候的时候每到六一儿童节就要早早地起床,然后让我妈给我铺上胭脂,打上口红,还要在眉心里点上红红的一个点。这个传统是哪里来的,也许正因为不是传统,现在的孩子就不再有过。

地面可能是又摇了几下,我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打开电灯的声音,哭声还有吵闹声。碎裂的声音就是玻璃碎裂,可能是玻璃瓶碎裂,我冲回家里的时候就看见了玻璃瓶的碎裂。因为距离的很远所以我没有听见玻璃瓶的碎裂,这样的碎裂有一种仪式感,我们的房子没有倒塌,玻璃瓶倒塌了,它的碎裂仿佛是一种宣布似的。

当我们听到放假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充满了欢乐,广播里传来的消息有时候也不一定总是令人沮丧的消息,也会有令人兴奋的消息。

昨天晚上这个街口有死了人。

一个女孩。

被车碾死的。

听说是太淘气了。

摇摇头。叹了口气。

乡村高中的日子,属于一件特别难忘的记忆。从城里去到乡下,从来都会坐一辆破解就的城乡公交。不知道是因为是高中的原因还是青春的原因还是乡下的原因,青春的颜色裹上了泥土的放荡。泥土有多么放荡呢?泥土就是随便那种放荡。随便的也就是泥土。因为会有一堆人在一个宿舍里,以为是要地震了,然后以来抽根烟,谈论着女生。

夜晚总是天气寒冷,不管什么时候的夜,总归是冷的。哈尔滨除外,哈尔滨七月份的夜晚延续这白天的热气。但是五月份就不是了。

白天的时候遇见同班同学,那几个女的,梳着蘑菇头的女生,披着头发的女生,有个小凤头的把头发扎起来的女生。

昨晚是披着被子出去的。

昨晚都没有花时间打扮就出去了。

我在逛校园,一堆人。

本来就是因为青春太无聊,所以才要在夜里找点事给自己做。谁能经历过真正的充实?

可能是听见有移动房子都倒了吧。

死了多少人?

有多少有人死了?

这可怜。

还好不是我。

我们换个地方吧,这里太危险。

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民政局的救灾物资果然派上用场了么?公园里的应急宿篷区是不是先在已经挤满了人了,有多少小孩成了孤儿,有多少老人成了失独,或者有多少人全家迎来终结。

我非常害怕支撑我家房子的柱子倒了。可能梁子也要碎了。我的父母今晚不能主住在里面,但是只有我却住在了外面。他们说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救灾的干粮,水。明天根本不用上课,地面还是平坦的感觉。

地震之前的十几秒钟地面会发出强烈而且刺眼的地光。电影《唐山大地震》拍的就是这样,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发生这种地光,我就坐在地上等着,瞧着。

把耳朵凑在地上听听,看看能不能听到火车似的轰隆轰隆的响声。

可惜,没有。

难道真的希望听到这种响声?忘记了爸妈睡在房子里。对于孩子来说,地光和响声真是无比有趣。

天上就是不下雨了,地上还有些水未干。映照出了天上的星星。每一颗天上的星星就是一个天神,每一个天神都会发出强烈的光芒来监视人间,它们会不会知道这里地震了,会不会过来救我。我看着他们就觉得是在和他们对视。真是惊奇,胆小的我竟然敢和天神对视。我平时不敢和两样东西对视,一样是我爸,一样是我喜欢的小女生。

男人和女人若是能够从不能对视发展到能够对视,那就是从朋友进步到了恋人的关系。儿子和父亲要是能够从不能对视发展到能够都市,那就是——

昨晚我又和我爸吵架了。

我被我爸揍了一顿。

我妈还在一边扇阴风点鬼火。

我妈和我爸是对立的,平时我爸打我,我妈护我。

这是一个明媚的早晨,和平时一样平常的对话,起床,上学,学生的生活。关于地震的传说已经被不攻自破了,民政局出来辟谣说那是谣言,公安局已经抓住了造谣的人准备拘留十五天,这样的惩罚还是小的。不过关于昨天晚上风趣幽默的事情倒是成为了一个不错的回忆和谈资,显然,地震没有发生,恐惧立刻成为了欢乐。

走在路上的我这么想着,“恐惧成为了欢乐”,纯粹是内心的恐惧在战胜之后自然就只剩下了欢乐。面对女孩子的时候,一个我喜欢的女孩子,就在我家的凉亭里本来要约了见面的女孩子,起初的时候是恐惧的,倘若她来了,那就是欢乐,倘若她不来,恐惧变成了失落,多年之后也不就是欢乐。被眼前的虫子吓到,不是什么欢乐,多年以后想起来这个虫子,还是欢乐。欢乐属于或者的人,不属于死人。死人是没办法感受欢乐的,当然也没办法感受悲伤这种情绪。

被一只大虫子所吓到的你应该感到庆幸。

今晚还得住在外面,你。

应该没事了。

挂在门口的那一匹死马已经被解了下来,今天换吃羊肉,大家聚在一起喜气洋洋的吃个羊肉,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羊肉味美,比猪肉香多了。

说到羊肉,最好吃的要属我们这边的新街羊肉,那东西又叫做羊汤锅。我在乡下高中读书的时候经常吃那个东西。我的父母亦夸奖这种东西的美味。肉是香的,味道是实在的辣,嚼着肉,嘴里又香又爽。

所以羊肉一般都是庆祝的食物。

庆祝要有个话头。成年人的世界里,喝酒也要讲究话头。我爸把酒杯拿起来,说了一堆话。然后一堆男人也要起立,包括看着男人起立之后跟着起立的他们的女人。

这是件莫名其妙的事情,小孩子是不懂成年人的世界的。就像成年人不懂小孩子的世界一样。小孩子的世界闲的简单,因为精纯,所以不懂。成年人的世界显得庸俗,因为繁复,所以不懂,实则简单。

这个简单就是贬义的意思。

意思是无聊。

在床上被地震摇醒了,就是一件特别有趣的事情,前提是不能死,房子还不能到。你要是像个傻子一样往外冲,跟着范跑跑一样,那可就无聊了。因为要到家了,所以显得开心,想家里跑去,这叫有趣。家是已经新建好的家,看着开心,所以有趣。以前的家,可能是到了,在回忆之中。回忆之中除了家还有很多人,那些人有的死了,有的活着。

你记不记得我儿子。

你们还见过面的。

他啊,他的女儿。

原来你见过的,还静场抱着你的大伯。

她们家搬了。

现在他们可能在省城里。因为工作的关系。

我睡过的那辆车是一辆皮卡车,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反正我是没有见过。三个男孩睡过的车。我睡在前面,两个大一点的睡在后面。前面难睡极了。因为我妈和他们两家不是很铁。就像现在说的,塑料姐妹花。塑料兄弟情。塑料这个词语可能是因为有铁与之相对应了,一般人都会联想到塑料袋,因为我拆过我的塑料玩具,明明是需要用大铁锤才能够拆开的东西,怎么能够不坚固。比地震的中的房屋坚固多了,要是房子能够用塑料来制造的话,岂不是更好。

我推开车门,已经是早上了。要抱着被窝走一段距离回到家去。一路上肯定会遇到一些人的,大部分都是背着书包的学生。只有学生气这么早。

昨天那老头死了。

小区一个女的听说嫁了个富豪。

未婚先孕?

天气很好,没有怪虫给我带来的惊恐,也没有玻璃的碎裂声。我差点摔了一跤,因为被子挡着我的视线。

要是还能放一天假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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