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太阳热辣辣的,外面没有人,只听得见知了声。穿过城中央的虎江静静的流着,石头上激起的波纹是它流淌的痕迹。这种天气一般是不会有人出门的,在家里享受着空调的冷风,吃着水果,看着电视该有多好。

城很大,公交车里只有几个人,要是运气好也能“包”上一辆车。

这种天对于一个牌鬼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张桂清总是在周末去打牌,风雨无阻。就像他说的,除非遇着地震或者自己病重将死,不然爬也要爬去那牌馆。

他现在正闭目凝神,享受这公交车内气味难闻的空调。也许是刚才走累了。他先在不想说话。

老杨和老李那两个叛徒,意志不坚定的人,平日里还跟他勾肩搭背,以明城三牌杰自称。如今却抵不过炎炎的烈日,真是丢脸。张桂清不敢说自己牌技有多好,但就以他经常去的馆而论,排在前五不成问题。他平日里没什么事就琢磨琢磨各种打法,准备参加每年全省组织的比赛。

要说中年人的乐趣,现在大部分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的爱好他大都瞧不起。哪能有桥牌有意思,桥牌可是世界三大智力运动之一。不过在现在这个时代,喜欢这些东西的是越来越少。就拿中国象棋来说吧,基本都是些糟老头子在下,要说那些小年轻,除非是从小有意为之,被提供了一些特殊的条件和社会环境,要不根本不会有人来接触这些的。

从家里到牌馆大约是半个小时的车程,每逢周末,他吃完饭睡个觉就立刻出发,到那儿也就两点,打上个三小时,五点半回家吃饭,使他每周最快乐的时光。

说到那个桥牌馆,是市里最大的桥牌馆,会员总数占了全市打桥牌人数的一半,估摸着怎么也有个八九百人。馆子的老板是一名桥牌运动员,退役下来的。如今来开个馆兼顾了爱好和生活。

张桂清也这么想,等到退休了以后就开个桥牌馆。

现在他站在桥牌馆门口,烈日灼烧着大地,车站刚好距离大门二十多米远,对于冬寒夏热的这个城市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交通规划了。他拿出扇子,边扇就边往里面走。

这座城市总人口超过六百万,是个二线城市,不是省会,经济还算可以。张桂清从小就在这座城市长大,对这座城市有着深厚的感情。凡是外地旅游的人经过这,并不会觉得这座城市有什么特别之处,事实上正是这样的,这里并不是旅游名城,也不是工业基地,只不过是一个交通要道而已。从各地汇聚而来的人们在此处停留,又朝着他们的目的地出发,这里是个驿站。

不过这里有两样东西是全国出名的,一样是桥牌。另一样就是坊间的八卦。

这座城市培养出了众多狗仔,又爆料娱乐圈的狗仔,也有爆料文艺圈的狗仔,更有甚者还有爆料政坛丑闻的狗仔,因此城里有清不完的小道消息和新闻,有的甚至越传越离谱。例如周杰伦实际上是外星人,TFBOYS是观世音菩萨岛上的灵童,云南滇池的水葫芦其实里面有很多葫芦娃之类的新闻。

关于这些东西,现代人自然都是不信的。生活在高科技时代的人民,一般都会相信可能的和经验的事实,举个例子,哪位哪位明星又出轨了,某省省长似乎被双规了,谁谁谁和哪位社交名媛又结婚了,大都是这样的新闻。

不过关于桥牌的传闻是没有的,没有哪位狗仔会无聊到来馆子里造谣。大众的生活就算再不堪离奇,也不会有人关注。所以说,除了张桂清这样的有着坚定爱好的小市民能够对着桥牌馆青眼有加之外,就不可能有别的人了。

这个桥牌馆的配置是全市最好的,配备着几台豪华的中央空调不说,零食水果随便吃,服务员的服务也是周周到到的,水没了自动给你满上,茶淡了自动给你添上,打牌累了还自动给你捏捏肩。

当然这家桥牌馆的会员费可不便宜,一个人一个月大一千,相当于张桂清每个月七分之一的工资。不过他这个年龄,要这么多钱也没用。

刚坐下来就遇着了几个相识的人,一个是在市里地税局的小刘,另一个是搞玉矿的吴老板。这两位和张桂清一样是这家桥牌馆的大会员,市里排名大概三四十左右,几个人有一个微信小群,一有空就在一起约牌。

老杨和老李怎么不来?

怎么就你一个人。

那两个叛徒。

算了再拉一个人吧。

我们三个人三缺一。

等一会吧现在没人。

三个人就这么坐在大厅里等了起来,闲聊着。男人一般都是闲聊些什么呢?男人属于那种如果没有话就愿意沉默的人。况且现在是智能手机时代,大家都在玩手机。不过关于男人的聊天,一般有这几种模式,一是吹嘘型,而是民科或者民哲型,三是色情型,四是时下流行型,五是评论型。

不过这三个人什么型都不属于,因为三个人各是一种型。所以三个人突然就沉默了。各自掏出了手机。

哎呀,怎么留你们三个人,三个落单的男人。

我们可以来一组。

就等你了。

走走走,兰字房。

要不去雪字房吧。

我看还是去泉字房比较好。

不用争了,听我的,就去草字房吧。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搞了半天居然去了一个平日里去的人最少的房间。不过仿佛大家都放弃了似的。往草字房走去。

草字房正如其名,进去之后地板全部是草地,当然是真的草地,不是假的草地。这里的草全部是无土栽培,每天都有人来照料。整个平整的草地都是用剪刀一点一点的修剪出来的。

不过也没有多大就是了。

一张根雕木桌,桌子上有些茶具。五把藤椅。一个饮水机。一个空调,古色古香的吊灯,有除了门所在的墙和窗户所在的墙之外,一堵墙上挂着一幅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的苍翠高山的中国画,另一堵墙哪里靠着一整条软绵绵的沙发。

至于其他的房间,自然也是根据名字来布置的,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你是哪里人?

是新会员吗?

人家知道草房那自然就不是新会员。

本地人。

我都晚上过来。

你打牌多久了。

四五年的样子。

这个男的长的有些乖张,应该说给人一种怪里怪气的感觉,不过要是细看的话又找不出什么奇异之处,总之给人的感觉很奇特就是了。

那你必定是个高手。

还好还好。

大概二十左右的样子。

那可真厉害。

我从来就不在乎这些,打牌嘛——

只是娱乐对不对。

哈哈,你说的对。

这种话我听得多了。

要是不为胜利还打牌干什么。

我就为娱乐。

那也行。

这个世界上有的人生来就不是非要去实现什么的,他不过是想做做这件事情本身而已。体验才是最重要的,这是获得快乐的唯一途径。当然,对于老张,老吴和小刘来说,还是充满着希望和激情的年辰哩。盛年的时候要是不跟输赢较劲,下半辈子可是连这种机会都没有了。

四个人就这么二队二的玩了起来。草房是这里所有房间唯一一个门口不配备服务员的房间,至于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想更加人性化的缘故吧,多一个人有的人总会觉得别扭,这个房间更适合那种什么事都喜欢自己动手的人。喜欢自己动手的人又分为两种,一种是非常自私的人,另一种是非常大方的人。非常自私的人不喜欢别人踏入他的领地,非常大方的人恰恰相反,把别喜欢包办别人领地内的一切事务。

至于目前这里的四个人分别是什么类型的人,这还真不好说。

你贵姓?

我姓白。

白?我们这个地方这个性可不多。

你是外地人?

你叫什么名字?

在这里还习惯吗?

白三。

这名字不错。

有意思。

天地人三才?

哈哈哈——

我姓吴,这位姓张。

我姓刘,你可以叫我小刘。

都是本地人。

以后可以一起约牌。

四个人开始放下手中的牌,打算自己动手泡茶了。这里的茶品种是非常多的,光是放在桌子上的就有六种。每一种用一个细长的保鲜盒装着,稳妥妥的放在桌子一个伸出去的茶盘上,每一个盒子上都清楚的标明了具体的茶的品种,分别有碧螺春,铁观音,龙井,普洱,大红袍和祁红,这是三个常见的茶种,但是都不是次品。

我们三平时都是龙井。

这次让小白挑一个。

祁红吧。

红茶是一种味道特殊的茶,张桂清不是很喜欢,不过有的时候他也会喝上那么几回,虽然说是不喜欢的,但也不至于拒绝,只不过是这个味道显得有些怪异而已。当听到白三要喝这个茶的时候他挺惊讶的,这个茶感觉上就有那么一丝高大上的样子,也不知道这小厮是在装逼还是真的就是一个红茶爱好者呢?不过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吧。

牌局已经过半了,这时候已经是四点钟,还有一个小时大家也都作鸟兽散。老吴提议休息十分钟,侃侃大山。

分明是想玩手机。

你老婆又用微信震你了吧。

要不就是你女儿。

你女儿怎么那么多事,不知道家里的老爷子就那么点爱好?

原来你还有个女儿啊。我有个儿子。

这不正好吗。

哎哎哎,不行,我家的也是儿子。

怎么都是儿子。

听说生男的望宗族。

是有这么个说法。

这玩意在咱们市说法可不少。

哎呀,不过是些无稽之谈罢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

看不出你还是信这些个东西。

老吴躺在沙发上,瞬间变成了一滩泥,他眼睛望着窗外,一动不动,这件草房非常阴凉,是那种绿色气息的阴凉,给人的感觉非常好,就这么躺着,三个人一致认为他退出了侃局正在闭目养神。然而那三个人呢,聊东聊西,过了二十分钟。太阳已经明显的西斜了。

你们说够了没有。

明明是你自己退出的。

我等你们。

你快过来吧,再玩四十分钟完事儿了。

慢腾腾的从沙发上爬起来的老吴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似的。他缓缓的走过白三的身边。

等等,你头上有三根白头发。

哈哈,这不会就是你名字白三的由来吧。

不可能,哪有人一出生就有三根白头发的。

在这个城市有什么不可能的。

黑的都能吹成白的。

我们是打桥牌的。

你们还真说对了。

生下来就有三根白头发?

怎么可能,不信。

总不可能让我妈给证明吧。

有的人生下来就带有胎记。例如张桂清,这事他老婆是最清楚的,在他大腿额内侧有一块棕色的小小的斑点。例如老吴,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此人嘴角长着一个大痦子,再如小刘这事只有他妈知道,他耳朵里边有一个红红的斑点,这是小时候她给他掏耳朵的时候发现的,但是白头发这种事情,那可真是闻所未闻了。

你不会是谣言听多了。

我看就是听多了,搞得真假部分。

哈哈哈,快快快,打牌打牌。

四位就此又开始了二队二的桥牌大战。今天下午老吴的运气格外好,把把都是他带起的节奏,三分之二的对局都是他胜。不过现在他似乎状态有些不太好了。

要不把那三根头发帮你拔下来把。

别理他,强迫症又犯了。

我是说真的。

到你出牌啦。

当然可以,你要是真拔了,一根一千块我就让你拔。

三根头发也值一千?

这是在帮你啊。

有趣,你就别开玩笑啦。

真的。

这么一说我还偏不信了,你真管我要钱?

嗯哼。

老吴站起来,跃跃欲试,突然张桂清就给制止了。明明是打牌的事情,非得弄这么一出闹剧,整的自己都心痒难耐。三根头发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这时小刘出乎意料的站了起来,轻快而有力的迅速帮助白三把三根头发拔了下来。三个人顿时目瞪口呆。

一根一千块!给我。

你来真的啊。

不行,给我!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我今天就堵着门不让走了。

不就是三根头发吗。

这是胎记。

哪有这样的胎记。

无理取闹。

你要是今天不给,我非让你下不了台,给不给。

你不要打人。

头发呢?头发,你给我从地上找出来。

吼叫的声音使得整个房间都在震动,但是无人进来制止这场闹剧。找了一会儿,只见地上亮起了三个白光。光芒越来越亮,直刺四人的双眼。待到光芒消失以后,屋子里蓦地多出了三个人。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妇,衣服华丽无比,像是披着一件镀上金边的黑绸。左边站着一个双手搀扶着她的少年,面色黝黑,穿着一件麻布短衫。至于右边,则是一位身姿曼妙的少女,满脸不高兴的样子。三个人唯一相同的,就是满头的白发。

谢谢这位小哥,

我们自由了。

要去找那玉皇大帝算账去。

又一阵白光亮起,几秒钟后,留下了目瞪口呆的四人。

第二天,整座城市大街小巷都布满了谣言,旧的谣言已经被新的势力所打败,不过又有多少人会相信呢——桥牌馆惊爆发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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