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一开学那天晴空万里，天空如同被刷洗过般湛蓝洁净，白云亮得扎眼。
她在那天第一次见到楚于。
那天她挤在开学的滚滚大军里死命往宿舍拖着行李，拖得欲哭无泪时忽然在人群看见老同学阿彬的背影。一股落难遇亲人的喜悦从心里升腾而起，她甩下一路碎步走着一路呼喊着：“阿彬！阿彬！”叫了几下阿彬还是没反应，情急之下她只好大声“喂”了一下。这下好了，大家都纷纷把目光转移到这边来了。她看着阿彬正要转过头的侧颜惊觉阿彬的颜值上升了几百个百分点，她吓了一跳：这不是阿彬啊！她赶紧用抬起的手假装捋头发，趁“阿彬”还没发现那个奇怪的声源赶紧灰溜溜的退了回去。
几周后她路过球场，刚好阿彬和同伴们在打球，球从她身边弹过，她追了几步捡了球丢回去。他的同伴大声说：“谢谢啊美女！”他一边撩起额发抹汗一边转过头来看。她正瞧着这人很眼熟呢，正好对上了那双眼眸，清澈温柔，他冲她轻轻一点头，眯起眼睛微微笑了笑，霎那间似乎有电流从心脏通过，瞬间延触到指稍。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记得她愣愣地走出了好远，心脏还在微微加速跳动，脸颊不自觉发热。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的教室在广播室旁，开学后不久她发现他当了周四的播音员，这让她即使到了寒冬，每周四的清晨依然有动力从床上一跃而起，抱着双臂瑟瑟发抖地跑去洗漱。舍友们惊诧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含着满嘴泡沫打着哈哈掩饰过去。清晨的广播响了，他有点贼贼地开场：“大家早上好，好男人就是我，我就是楚于。”她憋不住，一口漱口水喷出来，差点没被呛到，然后吃吃地发笑。冒着寒风到了教室，还没坐暖她就要上厕所，这样就能路过广播室偷偷看一眼里面的他。他不知道，他一本正经地念着枯燥的新闻的声音，在某一个人的心里谱成了一首动人的歌。
有一天放学，她忽然发现自己忘了带作业本，匆匆忙忙的跑上来，刚跑到楼梯口，就看到他站在广播室前的走廊上，靠着墙壁，双手插兜，百无聊赖地看着天空放空发呆。她动作怔住了。柔和的霞光映着他的半边脸，半明半暗里看不太清他的容颜，只见有许多微小的尘埃在光影里浮动。走廊上再无他人，所以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总会误会那时他们站在一起，她转过头就能看到他的睫毛镀着红光在阴影里微微抖动。
莫文蔚的声音从有些杂音的大喇叭里缓缓流出：“时间累积/这盛夏的果实/回忆里寂寞的香气……”歌声在空旷的校园里回响，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她在走廊的尽头，而他在另一边尽头，但她依然大气也不敢喘，生怕出点什么声响就破坏了这样的和谐。
她静静地呆着，沉醉在微醺的空气里。
—2—
不敢声张的暗恋是浓稠的苦药，她觉得自己吞咽着这服药是，苦味涌上鼻腔，苦得让人呛出泪来。
她无数次练习微笑时最美的弧度；她开始爱慕漂亮的服饰，开始注意穿着搭配；她仔细地掐着时间在他出现的地方制造“偶遇”的照面；她夸张地吵闹，企图让他看一眼。所有的一切都让她狼狈不堪，她觉得自己越想引起注意就越是漏洞百出，落在他眼里一定丑态毕现。她自卑地这样想着，心里的委屈发着苦。
那天她突然在学校停放自行车的车棚里遇见了他。是时，他单手握着山地车的车把正从车棚里出来，在她迎面的方向，她一时间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如擂鼓震天般。她抠着手指头手足无措，又拼命假装镇定。他忽然抬起头朝她看了一眼，四目相接的瞬间她仿佛被烫着了一样，飞快地闪过眼去，余光仿佛看到同一瞬间他的脸也慌忙别到了另一侧。是错觉吧。她想。
可明明那天她做值日走的很迟，而且他是理科生——理科楼靠近大门口——往往走得比文科生早。真巧。过后她想起许多细节和那个意味深长的对视，惊觉他是注意到她的存在的，而且似乎开始注意她了呢。没有人能告诉她这样想对不对，毕竟人家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只能告诫自己不要自作多情，免得落一场空欢喜，多尴尬。
但明显她自己说服不了自己，她在车棚遇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们在过道上擦肩而过时，她偷偷用余光瞄着他，市场也能遇上一双清澈的眼眸。直到那件事，她再也不纠结了，她相信即使彼此没有说破，但他也是喜欢她的。
那天中午她与家人发生了争执，她发狂般摔碎了镜子踹坏了衣柜后倔强地忍着泪水跑到学校去，在车棚里碰巧见到同桌阿牛。阿牛一开口问她发生了什么，她就憋不住了，泪珠像断了线一样扑哧扑哧拼命掉。她搂着阿牛哭得泪眼朦胧时，刚好有个人推着车走进来，看到这种场景似乎被吓到了，一边走一边朝这边张望。等他停下来放车的时候她才发现那个人是他。她被惊了一下，赶紧把头埋在阿牛的肩膀里，眼里依然含着泪，偷偷地看他。他停好车后往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忽然停了两秒。她隐约听到他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走。快到门口时他忽然转过身来盯着她的方向，她吓得把头又缩低了一下，肩膀随着啜泣耸动着。彼时阳光从他背后投过来，他穿着校服的白衬衫，掖着袖子，留下挺拔的剪影，她在看不清他的表情，才有机会鼓起勇气看着他。只见他轻轻挪动了一下，又止了步，最后还是用鼻子叹了一下气，犹豫着转身离开。什么也没说，可是她分明听到了他动作里无法言说的安慰。
放学后她闷闷不乐地在教室里呆了很长时间，等到走出校门时，学校基本没多少人了。她看到他站在校门口旁和一个同学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时而抬起头，时而又盯着鞋子，用脚蹭着地。
她有点尴尬，匆匆地走去取了车。天色渐暗，街道开始变得静谧起来。她不知道该去哪，家里一地鸡毛她厌极了回去。身后忽然想起响起轻微的沙沙声，轮胎碾压着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她直觉知道那是他，却又不超上来。她漫无目的地骑着，身后的响声也一直响着。她扭过头去看，他果然骑着山地在五米外慢慢的跟着。她忽然感到压抑，一种烦恼、紧张、喜悦、疑惑无从处理形成的压抑。她故意放慢速度好让他跟上来，声音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不觉加快，手心渗出细密的冷汗。在他经过身边时，她别过头去看他。他骑的很慢，两人离得大概只有半臂的距离。但他只是直视前方，忽然用力一蹬，加快速度跑到前头去了。她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最终消失在转角，一股委屈从心底涌出，希望与失望不断交织。
他不知道的是，她父母闹离婚，父亲要把她带去C城生活。她害怕与熟悉的一切分离，更害怕从此与他缘断。争执了许久，她终于用宣泄愤怒换取了留下来的可能。
—3—
“寂寞天地间，你是我的英雄。”
学校举行完元旦晚会那晚她在网上看到这么一句话，心里一动，便把它用在了自己更新的帖子里。这篇记录着她的暗恋琐事的帖子已经更了一年多，渐渐的有了一点人气，就连Y中的一名女播音员也在帖子里饶有兴趣地打听他的消息。她常常一边更帖一边相信，他们最后一定是会在一起的。
元旦晚会前他通过了竞选最后成为了当晚主持人之一。
每当主持人出来串词，她就在底下随着喧闹大声欢呼，激动的脸涨得通红。舞台上灯影闪动，一束追光打在他身上。黑西装，白衬衫，额发高高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有那么一会儿天空飘起了如雾般的细雨，一丝一丝在灯光里闪着光，如同飞舞的精灵，他轻轻一笑说：“没关系至少还有你们啊。”她一厢情愿故意听漏了一个“们”字，舞台上的他闪闪发光让她发了懵。有那么一刻，她以为天地间只剩了他们两个。她应该朝他走去，告诉他，她有多喜欢他，然后他说我也是啊傻姑娘。
她心里开始自信地策划着一定要在期末考试前表白。之前真傻啊搁置了这么多时间。恰好在这时知道阿牛的朋友和他是高中同学，于是她兴高采烈地要了联系方式，八卦地打听他的消息。“双子座，绝配啊！”她得意的看着自己打听来的诸多小道消息，满意地微笑。可是，对话框弹出的下一句话，却使她的表情凝固了。阿牛凑过来看，上面赫然写着：“可是他有女朋友了啊。”怎……怎么可能……她祈祷她只是弄错了，“是Y中的，他们初中就开始在一起了。”……晴天霹雳，五雷轰顶，致命一击。
阿牛满眼心疼地看着她，只是轻轻抚着她的肩膀。
她忽然回过神来，猛然想起帖子里那个Y中的女生。她手慌脚乱地赶紧打开帖子找到那个女生的资料，发现全都和播音主持有关。广播……主持人……某种关系逐渐明了。
“我知道了，你是他女朋友吧？是这样吧？”她颤抖着手指给她发私信。
“怎么办呢，好尴尬。他什么也不知道你不要怪他。对不起。”
“从来只是我喜欢他而已。对不起啊。”
“如果你是请你一定给我回复。对不起啊对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说对不起，明明她宁愿从来都与这个人不相干。可是那个瞬间袭来的罪恶感使她脑里除了对不起什么也说不出，她很希望有人能跟她说没关系，跟这几年那么傻的她说没关系。毕竟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是他了。
等了很久，手机一声清响。她打开，上面写着：
“我是他女朋友。”
“没关系。”
她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手使劲捏住，眼睛一眨，一大滴眼泪摔在屏幕上，绽开五彩的光。
—4—
那个寒假好冷。好像从来没有遇过这么冷的冬天。
她失恋了。虽然还没恋，但她已经深刻地知道失恋是什么感觉了。
她不敢照镜子，不敢穿以前为了让自己打扮得更好看而买的衣服，脑子会习惯性地闪过他的脸，她蹲在地上张开嘴哭。每次吃饭咽了两粒米就吃不下了，窝在被窝里睡。妈妈担心地问她是不是病了，她说，天气太冷了啊。
失恋原来是这样的啊。疼到对好多东西都失去了兴趣，包括以后再喜欢第二个人。但多痛的伤口都会愈合，只是在愈合前她宁愿让它再痛一点，好让自己记得牢固一点。
开学后她开始拼命学习，早到迟归尽量避开一切他可能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阿牛说你到底怕什么。
怕什么呢。放不下而已。缘已断，情未绝，便是最怕。伤口在愈合，痒痒的，她却挠不到。她希望一直痒下去，这样她就可以永远记住那些心动的时刻。
指缝宽时间瘦，仓暗的云团在空中翻涌，飞鸟从白云底下飞过，阳光照得天空发蓝，安静的教室里只有窗帘被微风吹起拂动。毕业季在一场欢喜一场忧里到来。考完最后一场学生们都在校门口等着放行。她依然一眼找到他的身影。她不激动也不抱憧憬，只有斜阳西下染上了一丝哀伤，很多事情她都不想知道答案了，三年的经历与蜕变，就是故事的结局。
那一年夕阳西下霞满天，你穿着白衫校裤，在红光里映出欣长的投影，是我记忆里美得不忍多看的回忆。
那一年街道上有两辆自行车，不紧不慢地骑行，你的目光在背后温柔似水地割着人心。
那一年西装革履，满腹豪情，你在耀眼的镁光灯下拿捏着主持的腔调介绍说：“大家好，我是主持人楚于。”说完微微一笑，眯着眼睛轻轻一眨，成了青春里春心萌动的怦然一击。
那时候我自卑扭捏，我做作夸张，丑态百出；现在我开始自信开始勇敢，也懂得了豁达。如果以后遇到另一个男孩子，我一定会没皮没脸上去搭讪，不会再这样傻。
可是这样傻也挺好啊。在青春时投入全部爱慕去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很好，只是它终究带着苦涩与心酸过去了，以后也经历不了第二次。
如果会，希望那个人还是你，还是这三年，还是那一天，还是在这里，我对着你的背影喊错了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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