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青年男女结婚,宾客散尽后,父亲提醒儿子:“晚上睡觉把新衣服脱了,布票贵得很……”这是发生在计划经济时代的“故事”。中国人向来比较含蓄:提醒懵懂娃儿的话不便直说,于是只好拿“爱惜新衣服”和“布票很贵”来说事。由此可见,在那些年月,布票,与人们的生活是多么息息相关!

当然了,没有经历过计划经济时代——或者说,没有经历过人民公社时代的人,是不知道布票有多金贵的。

那个时候,你要制作一件新衣服(好像很少有成套的衣服买卖),得带上布票和钱,到供销社去买一匹布,再拿到缝纫店找裁缝帮你制作。

那个时候,缝纫机算是比较时尚的玩意。年轻人结婚,比较富庶的人家结婚彩礼或嫁妆的“三转一响四件套”中的一“转”,便是缝纫机了(其他三样分别为自行车、手表和收音机)。许多人家的巧媳妇巧姑娘,都是自己买布匹来,用缝纫机“打”衣服。缝纫机“打”的衣服,针脚均匀,看上去美观,不像手工缝制的,粗一针细一针的,缺乏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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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省布票

由于布匹是凭票供应,布票便是按人头限量发放的。不分大人小孩,每年每人一丈五尺七寸。因此,在老家曾经流行过这样一句歇后语:三个人口的布票——四丈多(“是这样多”的谐音,即“完了”的意思,有些无奈的意味)。

一丈五尺七寸布匹,对于小孩子来说,倒是绰绰有余。但对于成年人,多少是有些紧张的,几乎没有什么宽余。

不过,那个时候的人们在穿着上还不是那么讲究,受古话“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之谆谆教诲,加之物资匮乏,许多人都过着简朴的日子。

而对于那些有接亲嫁女之类喜事要办的人家,布票就有些紧张了。由于跨过年布票就要过期,一些布票用不完的人家倒是希望借给那些需要急用的人,等下一年,别人再还回来。如果实在不能拆借,只得去买“黑市”布票。一些人家经济不宽余,虽然有了布票,但没有买布匹的钱——布票是首要条件,钱是次要条件,必须两个条件同时具备才有穿衣服的资格。因此,一些不具备“次要条件”的人家,买不起布匹,只得忍痛将布票拿到“黑市”上,三文不值二文卖给了那些搞“投机倒把”的小贩,小贩又高价卖给需要买布匹但又苦于没有布票的人家。

那个时候的布票是禁止买卖的。买卖布票,一旦被戴着红袖箍的市场管理人员抓住,轻则挨批斗,重则被判刑。

那时,我家一家九口人,兄弟妹子们都很小,布票显然是用不完的。因此,每年快到年底的时候,父亲总要把快要过期的布票拿到县城去卖掉。

当然了,布票越在早期越值钱,越到年底越贱价。特别是县城里那些小贩,他们都摸透了农村人的心理,这布票你不处理掉,翻过年头就是废纸一张,价钱压得再低,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父亲每次去卖布票,每次都得和小贩们进行一场艰难的讨价还价,还得时时提防着那些铁面无私冷酷无情的“红袖箍”。

父亲虽是共产党员,一段时间还曾经弄到公社党委委员的地步(仅仅挂个空名,没有任何“含金量”)。可是,为了生计,他又不得不做一些在当时看起来有些违背党性原则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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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父亲和大队长、大队会计发生矛盾,大队会计找茬子把我家九口人的布票扣留起来。村里另一户邻居家因未按时上交公余粮,布票也被扣下。一年的布票被扣下,也就意味着,这一年,一家人都别想穿新衣服了。

父亲找大队会计要了几次,大队会计均不松口。一直拖到过年也没有发放。

翻过了年,父亲对布票也就不再抱任何希望了。可是,布票被扣的那位邻居仍然多次邀约父亲去大队会计家索要布票。父亲说,他和大队会计闹翻了,不好再去。

那一年好像有点奇怪,翻过年头了,前一年的布票仍然可以使用。

邻居建议说,要不就让我和他一起去。

我自告奋勇主动请缨和邻居一道去要布票。

是啊,和大队会计有“仇”的是我父亲,我和他又没有“仇”!

我想,我去要布票,比父亲去更适合些。

老家有句方言是这样说的:宁欺老来穷,莫欺鼻涕虫。大队会计可以欺负我父亲,但未必敢欺负我!

于是,我便和邻居去了大队会计家。

走了五六里路才赶到。可是不巧,大队会计不在家里。我们只得在他家里等,一直等到天黑他才回来。本想拿到布票就往家里赶,可是大队会计不让走,煮了腊肉,要留我们在他家吃晚饭。吃过晚饭,大队会计又留我们在他家住一宿。

第二天一早,大队会计也没说什么——好像我父亲和他压根就没有任何芥蒂似的——很爽快就把布票给了我们。回到家里,父亲说,没想到我第一次“出师”,竟然这么顺利。

不过,那个时候,布票的辉煌时期即将过去——布票将不再是紧俏之物了。这,大概也是大队会计很爽快就把布票给了我们的原因吧!

1984年,老家人突然迎来一阵春风,过去很紧俏的棉花、棉布,一下子就不需要布票了。不但不需要布票,而且还不要现金。当时很流行的一个新词汇,叫做“棉布赊销”。许多人家不用布票不出钱,就可以从供销社领到大批的棉花和棉布——就跟土改的时候许多人家莫名其妙就得到了大片良田好土一样——人们的生活状况一下子就得到了很大改观。

当时的棉花、棉布赊销还拓展到很多领域。比如,乡里搞民兵训练,以“棉布赊销”的形式给民兵发放误工补贴。其实,说是“赊销”,那笔钱后来一直不见偿还,相当于白白地给农民们发了一批棉花和棉布。

1985年,老家修公路,我父亲承包了一公里多公路路基的土石方开挖工程,每天带着村里的一帮邻居艰苦劳作。那年,国家以“粮棉折款”支持老家公路建设,公路建设指挥部也便以棉花、棉布和大米来支付部分工程款。于是,许多人家又领到大批的棉布、棉花和大米。村子里,但凡有劳力、能够在工地上干活的人家,也便有了些丰衣足食的景象。

我,也便是在那年得以重返校园读书的。

伴随了人们多年的布票,曾经炙手可热的布票,慢慢地从历史舞台上消失了。